匆匆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陈豪终于体会了一回什么叫食之无味。傍晚时分,身体因白天搬家愈发酸痛,味蕾好像也被酸失灵了,吃进嘴里的菜都没有什么味道。囫囵吞枣完晚饭,陈豪打算去田径场散散步。
五月的夕阳带着凉丝丝的晚风,却已迫不及待地展现初夏该有的光芒,硬是将西侧的天边渲染得波光粼粼。随着落日西下,造物者抓住了即将消逝的机会,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灰白色的高积云给点燃了,红彤彤的一大片。
难得一见的晚霞。田径场上,许多少男少女为之驻足拍摄见证。有的甚至爬到了看台最高处,与之合影。
陈豪一边走一边学着前面的老大爷,扩扩胸,甩甩胳膊。心里感叹着,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
一阵手机震动从裤腿传来,是徐书涛的来电。
“我说阿豪,怎么样了?”
“什么?”
“就是那两个小屁孩还在为难你吗?”
“没有,他们搬到楼下自习室去了。”陈豪说。
“厉害了,豪哥。你是不是把他们给狠狠教训了一顿?”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他们被我前面的一个女学生给教育了一顿,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
“这么厉害的女学生,是女哪吒吗?”徐书涛在电话里拖着他搞笑的音调。
“人家是大美女,气质美女。”
“那我下次我也来图书馆学校,顺便看看我豪哥喜欢的女人有多迷人。”
“哈哈,你这花天酒地习惯了,图书馆已经不适合你了。”陈豪想象了徐书涛穿着西装流里流气地坐在自习室里的样子,忍俊不禁起来。
“那我也要偶尔吃吃素,有益身心健康。”
“滚,图书馆是纯洁的地方,不容许你这泼猴撒野。”陈豪开玩笑道。
电话那端传来了徐书涛“哈哈哈”大笑声,还有汽车音响里的电台声。
“在开车吗?”陈豪问。
“嗯,下班途中。”
“开车还打电话。”
“没事,老司机了。”
“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
“豪哥啥时变得这么幽默了,好的…听你的下次聊。”
五圈跑道散步下来,再加上和老友的有趣电话,陈豪身上的肌肉酸痛味好像有点消化了。
校园教学楼前,文心湖边的路灯如时亮起。五月西边的白昼在晚上六点半之后还是亮的。昼夜长短变化真是大自然最神奇的地方。
陈豪又想起了海上给外轮做起退租检验的日子里,有时登上外轮的时间在下午四五点,这是个尴尬的时间,因为要沿着人孔里的梯子爬下巨大的舱口拍舱底情况的照片。干活时最讨厌赶时间,不单工作质量会有影响,而可能因工误伤自己。外轮都是钢铁结构,爬上爬下哪里磕一下,一小块皮就没了。陈豪小腿上的很多小疤痕都是工作时带来的,现在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正想离开阳台,发现楼下有个熟悉的声影——柯欣月在湖边路灯下看书。
他将头探出阳台,对她喊道:
“天黑了,妖怪要出来了。”
柯欣月脸上露出了小酒窝,笑盈盈的双眼直勾勾看着他。
他想反正今天学习状态差,不如去下面和她聊聊天。他一溜烟下了楼,尽管阳台离路灯距离挺近的,可是图书馆西侧走廊一楼被锁住,只能从图书馆后面的绕过去。
拐过一段小弯路,他看见了她。他放慢脚步,想吓她一下,可又怕太过粗暴留下不好印象。他把头慢慢靠向她的头,他好奇她在看什么,如此认真而专注,她低头专注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倔强的小女孩。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个黑乎乎的头,柯欣月本能反应后跳了一步,踏上了草坪边的小路肩,双脚未站稳,手在空中挣扎着。陈豪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应该是他印象中第一次抓住一个女生的胳膊,他能感觉到她的骨头。原来女生没有肌肉的胳膊是这样子的,他心想。
“陈豪,你吓死我了!”她手抓着自己的衣领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你在看什么,”陈豪将她扶下小路肩到平地上,“吓到你了,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其实他心里有点乐开了花。
见她情绪有点稳定下了,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今天去帮我亲戚搬家,搬得浑身酸痛,学不进,下来找你聊天。”
“聊天……”她只说了这两字,然后呆呆地看着他。黄柔色的路灯光线,半打在陈豪脸上,五官变得立体,肤色看上去不那么突兀,好像被打上了美颜那样。
他也呆呆地看着她。
“打扰你了,我想我还是……”陈豪有点退却。
“你有亲戚在这海港市?”
“我是这海港市的人。”陈豪说。
“本地人上本地大学真是太幸福了,想回家就回家。”她惊喜地说到,“我还真不知道你是本地人呢。”
“我……寝室住不习惯,所以晚上回家睡觉。”陈豪转动眼珠编了这样一个谎言。可谎言终究有被戳穿的一天,而且还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是嘛,那你可真厉害,每天还这么一大早来图书馆学习!”
“你也挺厉害的,不但人长的漂亮,学习还这么拼命。”陈豪心底里钦佩眼前的这个女生,她可比自己小个七八岁,学习上可是拼劲十足。她还是个气质美女,印象中从小到大她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女生。
“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尽管陈豪觉得问得有点唐突,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因为每个拼命学习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如周总理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或为心中理想的工作,或为出人头地……
“从小就总有人对我说以后找个高富帅嫁了,一辈子无忧。可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会怎样,”她看着一旁平静的湖面缓缓而说,“容颜会老去,而且一去不返,唯有自己学到知识永远都在。我不希望别人把我当花瓶。”
“可你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素颜美女。”陈豪着重说了“素颜”这两字。
“我不喜欢化妆,我想我作息规律,不吃垃圾食品,不也需要那些化学颜料来美化我的容颜。我更不希望别人只关注我的外表,而忽略了我妈妈教我的美好品质。”
“你妈妈是老师吗?”陈豪印象中只有教师才会对子女如此言传身教。
“我妈是位空姐,你知道吗她现在还在飞机上工作呢。”柯欣月自豪地说。
“我想你妈妈肯定是位了不起的空姐。”
“那高富帅不靠谱什么样的男生在你妈妈眼里才是最佳女婿?”陈豪感觉自己问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我妈妈说高富帅不靠谱,靠谱的男生眼里只有你,因为你的开心而快乐,因为你的烦恼而忧伤。”她说,可这个回答也太抽象了吧。
“那你会去相亲吗?我前段时间……哦,不,去年我去相了一次亲。”陈豪后悔讲了太多,可话已经说出来了。
“这么早就相亲了。”
“海港市这边人口少,提早……主要是我家人要我去的。”陈豪语无伦次地讲着。
“感觉如何?”
“我想我是达不到对方的要求,一直停留在手机聊天阶段,最后不了了之。”陈豪说完,柯欣月笑了。
“一般现在女的不会出来相亲的,跟一个陌生人结婚,这也太……”
“可工科男的圈子本来就小,不相亲就没有结婚的机会了。”陈豪想怪不得碰到的都是乱七八糟的女的,可相亲实属无奈之举啊。
“相亲没有错,错的可能是那些太追求完美的人和偏执的人,他们伤害了单纯善良的人。最后像个染缸那样都被污染了。”
她说的挺对的,像自己这种单纯无知的人,不污染才怪。不谈论相亲这种乱七八糟、乱人心弦的话题了。
陈豪将话题转移,和柯欣月又聊了很多。他好奇她的母亲又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快五十岁还在天上飞。她母亲还是单亲妈妈——很早结婚,生下柯欣月后,离异,独自一人抚养柯欣月长大,还把她教得如此优秀。她说她的生活作息和习惯都是向她妈妈学习的,她妈妈从小教育她不要做“花瓶”,要做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和她聊天时间过得好快,他看了下时间尽管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可总感觉意犹未尽。她还叫他早点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带着伤的这天,因为她而愈合,因为她而变得美好。
出了校园,驶过这蕞尔小城的繁忙街道,夜景灯光逐渐趋于平淡,看到了海,还有耸立着白色德川公主雕像的滨海公园。
陈豪看了时间,晚上九点刚过,他想这个点回家父母还没有休息,于是在公园雕像旁的石椅子上坐下。他望着白色灯光环绕的公主雕像,以前看乡土教材,遍是公主乐善好施的故事。他曾经怀疑过真的会在这浮躁而偏远的岛城有过如此天使般的公主吗,现在他也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