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胜利

        大巴车里。刘勇眉头紧锁，他无意留心车外喧闹的人群，虽然球迷们“刘勇，刘勇”的喊声此起彼伏，但在他看来却好似一个无形的大手不停地揪着他的心，那弥天的声响一下一下扰得他心神不宁。队友们高兴的冲球迷挥手致意，大巴车驶入赛场。等待A队的是场生死大战，胜利后的英雄将举起那代表着尊严与荣耀的金杯。

        此刻，刘勇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夜与经纪人老王断断续续的对话里。“分红，500万美金”，“断腿，残废。”这些词汇像幽灵一样在他脑子里飘来飘去，紧紧围着他，绕着他，缠着他，还时不时出来吓吓他那早已紧绷绷的神经。

        休息室里。主教练老张开始赛前训话，他说，“伙计们，球队的实力有目共睹，我们胜券在握。大家只要使出一半的本事就行，那一半精力咱留着开庆功会。俱乐部高层给球队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据小道消息说，还有漂亮的嫩模等着咱呢。”“是美女不？别跟上次一样，一个个长得像老帮菜似的。”前锋小李打趣的说，“哈哈哈.......！”话音刚落，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不会，不会，这次包你满意。不过，你小子给我好好踢，用点脑子，别再短路了，若再单刀不进，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老张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小李的脑袋，示意他认真点别捣蛋。大家又会心地笑了笑。

        这轻松的气氛在休息室里飘荡，感染着A队的球员们，大家开怀大笑、畅所欲言，作为队长的刘勇却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极不自然。大家说笑着，更换队服，准备上场比赛，无人注意到刘勇的异样。唯独教练老张，那鹰一般的目光，察觉到了这一细节。

        比赛前一小时，刘勇闪身躲入洗手间，小心谨慎的锁上门，偷偷掏出早已藏好的手机，他猜老王一定会来电话。随着催命符似的“嗡嗡声”响起，手机里传来老王低沉、阴郁的声音，

         “小刘，考虑的咋样了，是想要500万呢，还是要断条腿呢？”“王哥，你给老板请示请示，找别人行不？你看我马上退役了，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不好吧？”

        “你也用点脑子，正因为你快退役了才找你，不退役的球员参与赌球，以后怎么在球队混？你拍拍屁股走了，谁能逮到你的短处？”老王说。

        “这比赛太重要了，我是队长，出了事情担不起责任啊！”刘勇为难的说，

        “你他妈少给我废话，老板说了，这事只能找你。”老王顿了口气，接着说。“忘了告诉你了，你家门口已经被老板的人盯上了，不答应，自己想想后果。你看着办！”说完，手机那头传来嘟嘟声，老王挂掉了电话。

       刘勇考虑了一秒钟，只一秒钟，他就想明白了。虽然对他来说，这一秒钟好似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毕生的足球生涯瞬间都凝缩在了这一秒钟里，往日的荣誉、辉煌像过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浮现，但在恐惧两字面前这一切都显得软弱无力，他不想家人受牵连，在他心里家人的安危比往日的荣光更重要。

       “好吧！”刘勇战战兢兢地拨通了老王的电话，这声音小的似乎自己都无法听到，老王那头却听得异常清晰。

       “好，等你好消息！”老王很高兴，他满足了，手机里传来他阴柔的笑声。

        这场重量级的比赛终于开始了，A队一上场便采用433阵型，这一攻击性打法，目的是想要取得领先优势。B队相应的采用防守阵型451，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也只好以紧缩防守的姿态来迎敌。

        A队前锋小李拿球，他面条似的身形，左摇右摆着穿越层层防守体系，球在禁区里突破、再突破，已然面对守门员。但就在这一刻，时间似乎停顿了，小李脑子里突然泛起花花绿绿的女性装束，满眼都是漂亮的model,他眼前的球门消失了，“嗨！”一个美女在球门的左侧给他打招呼，送上一记飞吻。小李痴笑着，走向美女，脚下轻轻一推，球擦着右侧门柱奔出底线。

         “呓！”球迷们失望地送上一阵嘘声。

       B队守门员开球，大脚通过中场，球直达B队前锋脚下。A队主力中后卫刘勇上前拦截，B队笨拙的前锋在他面前扭扭歪歪的带着球，很费力、很费力，没人能想象他能突破刘勇的防守。刘勇与他对视了一眼，觉得冷飕飕的，两颗黑洞洞的眸子里分明映出老王的身影。刘勇怯懦了，脚下一滑，球从他的双腿间穿过。一记穿裆球，这是刘勇球员生涯里从未有过的耻辱。

       B队前锋跌跌撞撞冲入A队禁区，要起脚了。A队的另一名中卫迅速补防，匆忙间，他凶猛下脚，铲倒了那名前锋。

        “点球！”一声哨响，一袭黑衣的裁判判罚极刑。当然，“黑衣人”还另外奉送了一张红牌，把A队鲁莽的后卫逐出赛场。

       刘勇捂着头蹲在地上，不看敢刽子手行刑的经过，他在草地上寻找地缝，试图钻进去，钻进去，躲避这耻辱一刻的来临。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蹴而就，球像死刑犯的脑袋般，骨碌碌滚进球网。这一宣判，意味着A队把领先优势拱手相让。在这生死决战的时刻，谁先领先，就决定了谁的主动地位。

       场边，A队的主教练老张并不惊慌，他摆摆手，示意队员振作精神。大家却无精打采，像一堆散了架的骨头，散乱的横七竖八地戳在场地上，显得那么的不自然。

       折磨人的45分钟过去了，上半场在球迷的哀叹声中结束。

         “这不算什么，我们还有下半场，我们有十名球员，十名无所畏惧的战士。在你们面前，敌人算什么？不过是一群蚂蚁，让我们团结起来碾碎它，踩烂它的脊骨，碾出它的肠子，在它脖子上打个结，勒死它，让这群蚂蚁见鬼去吧！”老张在休息室里慷慨激昂的为队员打气。

        这时，小李却垂头丧气的说，“即便我们是大象，蚂蚁一口一口也能把我们腐蚀掉。形势不容乐观啊！”

        “放屁！谁告诉你的，我们是大象？我们是重获新生的食蚁兽，孩子们，卷起你们长长的巨舌，伸出去，吃掉对手，他们不过是一群孱弱的爬虫，打起精神来，让我们整个吞掉对手！”说完，老张猛的拍击小李的后背，以示鼓励。

       而后，再次大声说道，“小伙子们，振作起来！”

       “好！”A队的队员们抖擞精神，个个眼神里透出一股子坚毅。

      老张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没有刘勇的影子。老张的神情再次凝重起来。

       洗手间里。刘勇深深地坐在马桶盖上，身子像陷在一滩泥里，不能自拔。手里紧攥着一部手机，等待地狱的来信。

       时间过了许久，手机没有再次震动，没有响起那揪心的嗡嗡声。刘勇却不能踏实，似乎更加揪心了。

       “里面有人吗？我能进来吗？”老张在洗手间外面喊道。

      刘勇赶紧把手机藏到暗格里，慌忙打开门。

        “我，我...我，肠胃不太好。”刘勇支支吾吾的说。

       “我也是，可能是前天，俱乐部请客吃坏肚子了吧。”老张一屁股坐在刘勇原来蹲的马桶上，开始解决肠胃问题。

       “呦，这啥？”刘勇刚要走，背后传来老张好奇的声音。只见他，顺着一根细细的绳带，找到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部手机来。

       “耶！今天运气真不错，让我捡到一部苹果手机。”老张高兴的大声嚷嚷。

      刘勇急忙转过身来。看到老张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的手机，顿时吓得额头冒汗。

       “哦，还能上网呢，让我看看有啥新闻。”

       “今日，我国警方成功捣毁一处地下赌场，牵出众多幕后黑手。此赌场，长年从事赌球，其后台老板长期威胁众多球员。警方表示赌球事宜，一经查处，必从严从重办理。”老张大声的念着，似乎有意给谁听。

      刘勇白皙的脸庞更显得煞白了，白的像纸一样，惨白惨白的。

      “你咋了？不舒服么？”老张问道，

      “没，没...没有，”刘勇结结巴巴的答道。

      “别紧张，这场球我们稳赢的。”老张慢悠悠的说，刘勇松了口气，脸上活泛了一些。

      老张开始喃喃自语，他说，“我还记得，那是去年的夏天，我领着小孙子在广场上散步，在大屏幕噪杂的声响里，我听到播音员因激动而拉长了的艰涩嗓音，‘球进了！右路的进球，无法阻挡，是小李传的球。’刘勇我的英雄！”

       “一直以来，我把自己当作刘勇，但和谁都没说过，在我执教的队伍中，有人绰号叫“梅西”，有人叫“C罗”，还有人叫“卡卡”，而刘勇则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

       刘勇觉得心中猛的一震，紧缩的心灵随着奇妙的振动伸展开来。

       “也许，英雄终究难逃现实的折磨，但英雄传奇的故事却如丰碑始终耸立在人们的心中。英雄始终是英雄，他会站起来，用坚韧的臂膀撑起一片蓝天，那注定是属于他的责任！”

       老张坚定的说，而后猛然站起身，两眼透出坚毅的目光，紧紧盯着刘勇。

       刘勇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老张却在刘勇的眼角里，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饱含着悔恨的情意，在眼眶里打着转，欲滴不落......

       “我相信你，小伙子。”老张拍拍他的肩膀，关切的说道。

      刘勇深深的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直奔球场而去。

      下半场开始的时候，在俱乐部的组织下，A队的球迷在观众台上齐齐站立，高声歌唱球队队歌：

         “我们是冠军！我们是冠军！”

         “看敌人在我们铁蹄下喘息......”

         “我们是冠军，我们是冠军！”

         “看敌人让我们踏在脚底！”

         “我们是冠军，我们是冠军！”

         “.......！”

       A队的球员们望着观众台上，数以万计的可爱球迷，再次高高昂起头，斗志在心底燃起，他们要回报这些长久以来支持自己的球迷。

       足球在A队的脚下熟练传递着，刘勇以一记准确的长传传给中场球员。此人，在右边路旋转着逐步上升，快速冲向底线，B队的后卫上来抢截，球眼看着就要突破底线，要出界了。只见，A队的中场球员轻轻一抹，翻转脚踝，把后卫晃倒在地。紧接着，来了一记传中，球飞跃众多防守球员的头顶，像雨后美丽的彩虹，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直达小李面前的空中地带。

       小李的面前是一片空旷，他微微弯曲膝盖，摆出一副弯弓射雕之势，不等球落地，他便以小腿的迎面骨抽向皮球。这一记抽射，力量奇大，像炮弹般的皮球在急速旋转中直奔球门而去。对方的守门员失了位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实，在小李射门的一刹那，他已然绝望了。但世事总是难料，球嘭的一声砸在横梁的内侧，强大的惯性使得皮球在球门线上来回蹦哒。B队机灵的守门员，抓住了这一补救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皮球紧紧压在身下。

        “哎！......”球场外传来观众巨大的叹息声。

        比赛进行到第85分钟，A队的球员依然不肯放弃，以猛烈的进攻姿态给予B队不断的施加着压力。A队希望最后一根稻草能把牛的脊背压弯，而B队则似乎看到了黎明前胜利的曙光。当然，这只是做梦而已。

       小李再次拿球，已然突入禁区，B队后卫凶狠的把他铲倒在地。小李痛苦的抱着腿，在草地上翻滚，瞎了眼的裁判却视而不见，不予判罚。

        “呓！”球场外传来不满的巨大嘘声，再次是送给裁判的。

        小李受伤下场，A队却没有了换人名额。老张坐在教练席上，看着大屏幕的比分，上面显示着“A队0：1  B队”，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艰难的向休息室走去。虽然，只有二三十米的路程，他却走得很慢很慢，因为他回望着场上球员，回望着主席台上摆放的金杯，那是他的梦，一个近在咫尺却依然遥不可及的梦。他不肯放弃，但无理取闹的现实却始终戏耍着他。

        刘勇一转身，看到老张那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激起莫名的悲壮来，他想回报教练，回报教练的知遇之恩。“是你该表现的时候了，”他的心如此对他说。

         88分钟，A队获得角球，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A队的一名球员把主罚的角球直接踢向刘勇的位置，虽然他身旁站着两名B队的强壮后卫，但作为队友他相信刘勇的能力，坚信队长能够力挽狂澜。

        球在三个人的空隙里挣扎着，挣扎着奔向刘勇的头顶，另外两人拼命抵住刘勇的身体，企图让他无法蹦起。刘勇不在意，他已然顾不了那么许多，他俯下身子，在两名后卫的夹防下，像海面上跃起的鱼，贴着光滑的草地，奋力把球顶向球门。球进了！守门员无能为力。

        观众席上静得出奇，没有欢呼，人们傻了眼，从没见过如此的奇迹。也难怪他们，这球的难度着实有些出奇的大。

        A队并不庆幸，因为现在只是平局而已，没有什么好庆祝的，他们需要的是最后的胜利。

        时间到了89分钟，很快将进入补时阶段。A队不希望打加时赛，B队则满腹诡计想要拖延时间。

        刘勇这个倔强的斗士，他宁愿战斗到最后，在他生命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他舍弃了自己熟悉的中卫位置，毅然带球向敌方的阵地狂奔。一个、两个、三个......，他用最后的体力拼命三郎似的突破了B队的整条防线，守门员出击了，把他撞倒在地。这是故意撞人！

       “黑衣人”却嬉笑着，送给B队守门员一张黄牌，判罚此球为禁区外任意球。

       “呓！”球迷们发出极大的不满声。

        刘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没有抱怨，挺身而出主罚任意球，这并不是他的长处。

        主罚任意球时，人们看到，他的眼睛中瞳孔在缩小，像黑夜中的猫一样发出奇异的蓝光。他凝聚着所有精神，瞄准球门的右上角，那是被人通常称为死角的地方。他弯下腰，双脚划出圆规状，随着一声哨响，他的外脚背直触皮球底端。球飞出，在空中旋转着，像陀螺，鞭子便是刘勇的双腿，在他抽打下，陀螺诡异的弧线否定了人类物理学的定律，直奔球门右上角而去。接近球门的那一刻，守门员感到了足球的温度，触摸到了它柔嫩的肌肤，但依然无能无力。球的运动轨迹开始向上飘，飘离了守门员的指尖，恍恍惚惚中，好似一片悠悠的落叶，落到了球门秋天的怀抱里。

        人们欢呼，雀跃，冲入球场，把刘勇举上肩头，高高抛起在空中。在空中向地面降落的瞬间，刘勇看到远处一张小小的面孔，一双细细的小手，指向金杯......

         “那是属于你父亲的！”老张抱着刘勇三岁的儿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