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寨里火把节这天的晚饭比平时早了许多,在大理丽江火把节是个很隆重的节日,跟彝族的火把节又有些不同,虽然每个地方的形式不一样,但就在农历六月二十四或二十五,在外地上班打工的人能回家的都会赶着回来过节,除了春节就这个节日最热闹。提前几天村里就会组织人负责火把的事宜,怎么样装饰,捆绑都有讲究,中间插的旗杆用竹竿串联三个纸篾扎成的升斗,意为“连升三级”。然后会找村寨里会书法的人在糊好的升斗彩纸上写‘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等,还会挂成串的各种水果,比如火把梨、花红、海棠果。
有的村子是点大火在地上,大家围着篝火火把唱歌跳舞,若依的村寨是在寨子中间竖一根十来米的大火把,上面捆扎着柴,一般有十二层,闰年会捆十三层,到晚饭时寨子里的年轻男人一起出来帮忙竖起来,然后放鞭炮,等太阳下山就让村里身手好的爬上去从顶层点火同时在各种柴堆上插一些小彩旗做装饰,而此时各家听见鞭炮声就会陆续出来,都来大火把下点香,村寨里的老人也会提前组织好在火把开始点燃的时候出来念经,经文声木鱼声响成一片,大家祈求五谷丰登,无病无灾,在外的平安,读书的步步高升。年轻人多数会拿着自家做的小火把围着寨子跑,人多就变成一条火龙。等到天黑尽,大家就会聚到大火把下载歌载舞,旁边堆着小火把,没有灯光却一片通明,现在生活好了许多,火把旁边的村民会把家里的音响也搬出来,还有一些小孩在一旁放着烟花,让村寨更加热闹了。
而此时家里添丁的人家就会出来分发炒好的豆子或花生瓜子,也有老人会抱着家里襁褓中的小孩在火把下转几圈,保佑小孩无病无痛,健康长大。全寨子的人一起随着歌声音乐起舞,扇子舞、霸王鞭、舞狮舞鹤,好不热闹,年轻的男女也有跑到人群里疯狂的,也有躲在一角聊天约会的,更有甚者就三五结队打着电筒跑到附近的村寨窜寨门,看看比比哪个寨子的火把更好看,火烧的更旺。至深夜,大家会把烧掉下来的炭火或者烧掉下来的升斗带回家,经过祈福的火把炭拿回家挂在门口可以预示六畜兴旺,财源滚滚,据说还可以辟邪。尽管这个传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下来,但现在把炭火拿回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现在的很多年轻人似乎都不在乎这些传统的细节。
妇女、小孩在火把节还有一个传统,若依原来告诉过陈宇皓,就是在火把节时会把指甲染成红色,而且这个染的过程不是简单的用指甲油涂上去,而是用凤仙花。火把节前一天晚上,女人们拿着凤仙花根,用南瓜叶子包着,再撒点碱,到井边、河边的大青石上用石头舂碎。睡觉前,用南瓜叶子裹了凤仙花根,或一两根手指,或全部—手指甲、脚趾甲都行,再用线扎紧,一觉醒来,鲜红如火焰的美甲行为即大功告成。
若依曾跟陈宇皓说记得高中军训前的火把节她就染了指甲,这个红是渗入指甲的,只能等指甲长长了慢慢剪去,可那时军训的教官是外地的不知道,检查时就说若依染指甲必须马上清除掉,当着班里那么多同学她都有点想哭了,还好后来班主任来做解释工作,说是白族火把节的传统,一下子去不掉,也就从那以后若依就不染了。
陈宇皓也上网查了一下白族火把节的来历:
中原唐朝年间,在大理这块神奇美丽的土地上,正演绎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而一段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也由此拉开了序幕。当时在大理一共有六诏统治,而此时南诏王皮逻阁的心中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吞并其他五诏,独霸大理。农历六月二十五这天,南诏王在松明楼设宴招待五位诏王,邓赕诏主皮逻登的妻子柏洁贤惠而聪明,她猜到了南诏王的意图,又无法劝阻丈夫去赴宴,于是在丈夫的手上戴上铁镯,并嘱咐他小心行事,而丈夫去赴宴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南诏王一把火烧了松明楼,其他五王已葬身火海,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柏洁夫人凭借丈夫手上的铁镯找到了尸体,在悲痛不已的同时,她的又手因在炭火中扒找而已鲜血淋淋,由此有了火把节妇女染指甲的习俗。南诏王垂涎于她的美貌与智慧贤淑,想纳其为王妃。柏洁夫人假装答应,但要求要为丈夫守灵七七四十九天,并要南诏王为其夫披麻戴孝,自己却借着过海之机,纵身跳入洱海,随丈夫而去。于是,柏洁夫人成了忠贞爱情的象征,她的故事也就这样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也许很多当地人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传说,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这个节日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了上千年,而且每一代人都在不停地为它欢呼着,一代传一代。陈宇皓也去过昆明的民族村,参加过那里的火把节,但那是一种很形势的节日,是彝族的火把节,是一个民族对火的原始崇拜,跟此时白族,纳西族的火把节不一样,那里是无数城市人的集体狂欢,而此时他在这里是个地道的外乡人,一切似乎像一场电影在他面前演绎,他和他的同事只是过客,他们想融入但感觉是那样难,尽管村寨的人热情,对他们也很友好,但大家都知道这才是他们自己的节日,有些东西融入了外人的就不那么纯正了,这里看到的一切让他们不忍心去打扰也不想破坏。至少前面的一切活动对他们而言都是那样陌生、好奇,他们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杀鸡敬火把也好,跪地求拜也吧,他们像在欣赏一部原生态的剧目,甚至不知道他们其中交流与祈祷的内容。
陈宇皓记得有个大学老师曾经跟他们说过自己很喜欢杨丽萍的《云南映象》,那是一种很空灵的原生态的舞蹈,震撼的是一个人的心灵,激起的是对自然的博爱与崇敬,对原始美的向往。现在看着这个汇聚不同民族的小小村寨为这个节日所做的一切,陈宇皓终于明白,其实节日本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对自然、传统的爱与信仰,还有那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无法被遗忘的传统。陈宇皓去过云南好多地方,丽江,大理,西双版纳,昆明,红河,文山,但那是跟着导游一起来的,那是城市的一群人集体来看热闹的,尽管看见了许多,感受到许多,但这一刻陈宇皓才发觉曾经走过那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把心留下,也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一切只是照片的留影,去一个地方就忘记上一次所在的角落,也许一种深刻的体验比走千百万的路更值得回忆。
陈宇皓感觉自己突然是不是老了,有点老头子的风格,像一个成熟的男人在审视这里发生的一切,旁边的三位同事在不停地拍照,帮忙,像是很容易进入这个角色里,在这个节日里本没有外人,大家都在开心地享受着,但也许只有陈宇皓会想这么多吧!
“阿姐,我看见上次一起进城的哥哥了,他们好像来我们村看火把。”若泽出去帮忙竖火把,回来吃饭便说。
“人家来关你什么事呀,赶快吃饭,然后帮阿妈点香去。”若依嘴上不在乎,其实心里想马上出去看看了。中午从山上回来,陈宇皓就回去了,知道他回来但是村寨里那么多人她也不好意思,只有等天黑了再去见他吧。
“他们对这里肯定不熟,一会儿我去带他们玩。”若泽说着,不知觉地加快吃饭的速度。
“就爱多管闲事。人家玩人家的,你凑什么热闹。”若依听见若泽要去找人家赶紧反对。
“我这是热情好客,我还想约他们来家里吃饭,可惜他们说不用了。我看阿旺婶把他们叫到她家去了,一会我直接去阿旺哥家。”
“他们怎么去阿旺哥家呀?”
“可能就认识阿旺婶吧!况且阿旺婶好客,肯定看见就请他们回家了呗。”
“那你就快点吃,吃完赶紧去点香,你听,鞭炮响了,肯定点火把了。”
“知道了。阿姐,你今天怎么不让我跟你去捡菌子呀,我们两个一起去的话能捡好多。晒干了冬天就有干菌子吃了。”
“你不是说想睡懒觉吗?你们到底暑假放几天假呀?”若依怕若泽问今天上山的事情,赶紧转移话题。
“十天,只有十天。其他时候都要补课,你不知道,我们那个考试呀天天有,头都大了。”
“那你们高三的课也开始上了?”
“是呀,期末考前一个月就上高三的,想想熬过今年就彻底解放了。YEH!”
“看你乐,考不好,到时候看你怎么高兴。”
“你要相信我,我什么人呀,最差也能上个二本。”
“你就吹吧,你不要到时候会考都过不了。”若依知道若泽读书很用功成绩也不错,但还是会搓搓他的傲气。
“阿妈,你看阿姐咒我!”
若依妈妈没有上过什么学,就识几个字,也还是前些年在大队扫盲班学的,她没有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孩子交流这些,但她明白多识字上大学才是最好的出路,这点她跟若依爸爸的观念是一样的,在孩子学习上她帮不了什么,但一直以来都在为孩子努力付出,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大学,可惜,若依就这样错过了,是他们做父母的没有尽到责任。自从若依弃学后她就不怎么讲读书的事情,生怕若依心里难过。
“好好吃饭,你们姐弟吃饭就没安静过。你阿爸在家的时候怎么就不敢出声了。”阿妈终于发话了,但两人还是没有闭嘴乖乖吃饭,只是换了个话题。
“阿姐,我还看见好几个以前来我们家提亲的小伙子,到时候你出去要小心点呀!”若泽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神色。
“你怎么管那么多呀,在寨子里他们能怎么样!况且他们也不光来过我们家,石霞家,海凤家他们不是都去提过亲的嘛。”
“也是哦,也许人家找的不是你是她们,不过我听说海凤带回来一个男的,好像是保山的,还说是那男的家里还有自己的楼房和车呢!”
“若泽,你怎么这么八卦呀,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若依真的要被这个话多的弟弟气到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看海凤姐跟你是小学同学,人家初中都没有毕业现在回来像个城里人似的,我也只是希望阿姐嫁个好人家。”若泽看姐姐有点生气,感觉自己有点委屈。她确实希望若依嫁得好点,不要这么辛苦,她为这个家已经付出很多,况且在他眼里若依比任何人都要好,为什么来提亲的就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呢!
“快吃饭,饭菜都凉了。若泽,吃好了就去点香。”阿妈看见姐弟两说着气氛不对,赶紧打断,但此时她自己也难受,要不是自己的病若依怎么会一直在这个山沟里,她原本应该有属于她的世界,而现在连帮她找个好人家都难,也许等自己病好点差不多就一切让若依自己去选择自己去走这条路吧,他们做父母的确实管不了那么多。
若依知道自己不应该生若泽的气,若泽在男孩子里已经算很听话的了,从小就不会给家里闯祸,在学校也很用心的学习,假期回来也跟她一起做家务,弟弟也心地善良,确实是为了自己好。
晚饭后天色渐黑,大家各找个的玩伴,阿妈去找她的同村姐妹,若泽去点香然后就不见踪影,应该是去阿旺哥家找陈宇皓他们了。而此时若依突然不知道找谁,海凤她们玩得较好,但此时人家带个男朋友回来不可能去当电灯泡吧,无聊地在火把附近打转。
“若依,我们在这里,快过来。”是田月的声音,若依转了几下身才看见那群姑娘伙子。
“田月,你怎么回来了呀?”若依看见田月开始开心起来,“我不是听你阿妈说你要勤工俭学,不回来了呢。”
“本来不回来的,但是感觉在长沙那边太无聊,热得不行了,我都快变烤烧猪,就赶紧回来了。”田月是若依小学兼初中同学,在同一所高中,现在在长沙读大学。
“你哪天回来的?我都没有见到你。”
“我前天才回来,前几天在昆明和彭他们学校。”
“你跟和彭好了呀?”若依没有想到和彭竟然跟田月走到了一起,和彭是若依她们高中班的体育委员,一个纳西族的小伙子。
“是呀,想不到吧,嘿嘿!”田月有点不好意思了。
“是想不到,好像以前你们都不怎么认识!”
“是我高中同学介绍的呀,他们是初中同学。”
“难怪,那他怎么没有来?”
“他还在昆明,他爸妈在昆明打工,他就不回来了。我跟他说你跟我一个村的他都不信,还说你当初可是你们班的班花呀!”
“乱说。那你什么时候走呀?”
“过几天就走了,回来也不知道做什么,感觉呆不住了。”
“若依,你怎么不出去打工呀?我听我阿妈说你就一直在家里,出去了就可以开开眼界,会学到很多东西的。”
“等若泽上大学了我就去,已经跟爸妈说好了。”
“也是,当时你阿妈不生病就好了。”田月也为若依惋惜,但怕若依难过转了话题,“你看,我这件衣服好看吧!你猜多少钱买的?”
“真好看,就跟电视模特似的。我真猜不出来。”若依打量了一下,确实好看又时尚,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磨得都发白了。
“我知道你肯定猜不到,才八十多块,在昆明螺蛳湾买的。那里的衣服太多了,又好看。”田月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条链子,“这个给你了,毛衣链,穿毛衣、打底衫的时候挂着。好看吧?”
“真漂亮,上面镶的是水晶吗?”若依接过来,细细看了下。
“假的,不然我也买不起呀,你觉得好看就行。等过年回来你要的话我给你带几件衣服。”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要我再打电话跟你说。这链子真送给我?”若依有点不好意思要田月的东西,毕竟她也还是学生。
“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什么秘密呢,这么小声。”说着来的人正是海凤,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若依望着眼前的海凤,一样如原来一样瘦高,但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装扮,一件格子纹路的米色连衣裙,肉色的裤袜,一双精致的宝石蓝高跟皮鞋,虽是夜晚,但还是可以看得出长卷发染成了酒红色,一脸精致的妆容,脖间戴着金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刚才还夸耀自己衣服与装扮的田月顿时似乎泄了气,但这只是一瞬间,毕竟她们有的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若依觉得眼前的海凤比起儿时变得漂亮又时尚,但性格还是没变,从小就好强又爱打扮,可想想女人爱美是不变的天性。若依似乎有那么一刹那,觉得有些羡慕,不是物质的上的拥有而是可以出去挣钱,但只是短短的一念,她想的不是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不是如何精心打扮自己,因为她习惯了一种随意,她只是想出去打工挣点钱,以后可以供若泽上大学。
“在说你呀,哈哈……”田月和若依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有什么好说的,田月,我听阿爷说你前天晚上回来的,怎么也不来我家坐坐?”
“前天下午到的家,今天终于舍得把你老公带来了啊。”田月看海凤旁站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着有些老练,身材魁梧,猜到那人是谁了。
“跟你说到昆明了来找我,你也不来。”海凤故意有些抱怨。
“你家两个人在,我怎么敢打扰你们呀。”
“哦,忘记给你们介绍了。我来介绍下,这个是周明伟,你们知道的——就那个,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了,家里可能过年的时候办婚事,”海凤说着指向田月和若依,“这两个都是我小学同学,这是李田月,这是若依。”周明伟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因为听不懂她们的语言,自己就站在旁边玩着手机。
“年底就要结婚呀,这么快!”田月和若依一样觉得太快了,因为她们至少还没有想过结婚这档子事。
“有什么早的,我本来就比你们俩大两岁呀,其实主要是听说他们家那边可能要被拆迁,我过去就算个人头,我们两个认识也还没有一年呢。到时候我可能在保山开个服装店,你们有时间就过来玩,”海凤看了看周明伟,感觉那是一种幸福吧,“若依,你呢,我阿妈可说了,去你家提亲的人可是要提前排队的哦。”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真有那么多我不就早嫁人了。”若依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沉浸在海凤的话里也想到了电视里自己看到的拆迁事件。
“是不是你太挑人了,还是还想着那个昌鸿呀?”田月看若依有些羞涩更开玩笑了,这个可是当年若依自己吐露的。
“田月,你瞎说什么,小心我打你。”若依举起手准备打人,没有想到她和昌鸿的事情她还记得,但此时她想到的人却是陈宇皓
“打呀,心虚了吧!”若依真的气到了,出手真的要打。田月一转眼跑到跳舞的人群里,旁边的年轻人们也陆续加入到其中,火越烧越旺,人越来越多,热闹的火把,欢快的人群,大人,小孩都加入,不跳的就在一旁一边吃芽豆一边聊着唱着。不知道转了多久,原本在一起说笑的几个好朋友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突然一双用力的手把若依从人群中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