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碎片化的时代,我在这个时代如鱼得水,因为我是一只碎纸机精。
前世
我叫先贝贝,是一台修炼成人形的碎纸机。能修炼成精的碎纸机都不只是台会碎纸的机器,他们碎过什么就记得什么。
我的几位高段位碎友,比如有在国家保密机关工作过的,碎过很多红头文件,就自然知道了很多国家秘密,修炼成人形后就能做运筹帷幄的政治家、外交家,因为对大政方针有天生的敏感;有的在500强企业工作过,每天吞食大量报表数据,对经济形势、财富走势什么的都有很直观的印象,久而久之就有了做老板开公司的头脑,成精了就容易发大财。
而我,没有在这些大单位待过,只给一个人服务过。
这个人就是我的主人,她叫马舍荣。马舍荣有个怪癖,就是喜欢看书然后碎书,但凡是她看过的书就要一页一页撕下来用碎纸机——也就是我,碎掉。
我本来不爱做这样无聊的事,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碎纸机碎掉的都是垃圾、草稿,抑或是秘密。但书不同,那都是经过反复雕琢修改的作品,是要供大众分享传播的精华,好好的书毁了多可惜,如果嫌占地方完全可以读电子书,我实在搞不懂马舍荣的做法,她的朋友们也觉得她矫情。
可是马舍荣偏有她的歪理,她说把读过的书碎掉是提醒自己要用心记得这些书里的知识和道理,不给自己留退路。再者她顶瞧不上那些藏书的行径,把书整整齐齐码在书柜上,一来像是炫耀,二来像是被人偷窥去了精神世界的隐私。
没成精之前我毕竟只是台机器,主人喂什么我就得吃什么,主人碎什么我只得记什么,而且马舍荣碎书不同于碎垃圾草稿一沓一沓的碎,她是一页一页的碎,于是我就一页一页的读,一页一页的记。
十几年过去了,马舍荣读书多且杂,我跟着碎过的文史古籍、经典小说、通俗科普不计其数、一应具全,而且每个字都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所以马舍荣的怪癖歪打正着地提高了我的灵性和悟性,在我机身报废之后,便很快修炼成了人形。
初人
万物皆有灵,而万物之中最有灵的是人,人的触角更长,也可以感知更多,所以大家都争着抢着做人。
像我们碎纸机,本来只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虽然碎到尽情处也会发热,但大部分时候我们没有认知和情感,只能日复一日的吞纸碎纸,但如果成了精,修炼成人,就可以选择一份擅长的工作,像人那样活得丰富多彩。
像我那些碎友,人家之前在哪些单位碎过纸,成了精就往往还去哪些单位应聘。把碎过的东西咔咔咔一讲,HR一听,这是内行啊,虽然只是照本宣科,但面试的时候也没人仔细地推敲,很容易就通过了。
但我之前是台驻家碎纸机,没吃过红头文件也没啃过报表数据,我吃过的那些书大都不是实用技术而是艺术作品,我不知道什么单位需要文学作品。
刚修炼成人的时候整日闲来无事,于是只好躲在书店看书,可是看也只是看,我还是不会读。而且因为做碎纸机太久了,我的注意力仅仅能持续10秒左右,因为通常碎一张纸就是10秒,10秒一过我就得不自觉的停下想想别的事,真是丧极了......
正当我迷茫踌躇的时候,在书店的咖啡厅遇见了一个“人”,他叫艾皮皮,初次见他时三五个人正围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课,他讲起课来很有特点,喜欢引用,我在一旁悄悄听了十几分钟,他竟然引用了二十多位名人的名言和事迹,一会儿是“巴尔扎克说过......”一会儿是“渡边纯一在他的小说里写过......”可能是碎友之间有某种特殊的感应,我隐隐觉得他也是一只碎纸机精。
课讲完了,掌声散了,我走过去向他打招呼:“您好,我是......”我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名字,他狡黠地一笑说:“刚成精?还没名字吧!我瞧你坐在旁边偷听每10秒就要走个神,就知道啦。”原来他早已觉察到我的“碎”味了,我只得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刚才你是在工作吗?不好意思......因为你引用的东西我......我好像也知道很多,所以我想问问......”
“怎么用这些知道的东西找工作?哈哈,你也是驻家碎纸机吧,所以不知道自己碎过的东西有什么价值是吧。其实我以前也是驻家碎纸机,我的主人是个作家,喜欢写一些短篇的心灵鸡汤、经验分享什么的,他觉得自己写的不好的东西就用我碎掉,碰巧他写东西很喜欢引经据典,所以我就都记得了。这不成精之后我就创建了一个平台,专职写作也教人写作,你如果喜欢也可以试试。”
“可我只是碎过一些书,知道一些文学知识,这也能当作家吗?”我不太自信地问道。
“没关系的,你先试着把你知道那些名人名作里的精辟之处用简单的逻辑联结起来,很多人就喜欢看这个的,这也是稀缺资源啊,因为现在的人没有那么多整块的时间读书,他们的时间都是碎片,所以最适合他们的恰恰就是碎片阅读。”
“你的意思是说,把我们做碎纸机时碎成条的那些纸片再一片一片粘起来,就会有人喜欢读?”我更好奇了,甚至有点诧异。
“正是!你还挺聪明,我们刚刚成精,还没有人的悟性,也没有那么新那么深的想法,所以就试着引用别人的原话或者整合别人的想法,先练练笔。对了,我给你起个笔名吧,就叫先贝贝,怎么样?”
艾皮皮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我决定试试......
迷思
我终于知道艾皮皮为什么给我起名叫先贝贝了,这是一个字的变形,这个字是所有网络作家顶礼膜拜的图腾,也是他们心中的一道魔咒,这个字就是——赞。
每天早晨醒来,我开始伏案写作,或者说“粘纸条”,粘完之后我就发布到艾皮皮的平台上,起初给我点赞的人很少,但随着大家发现我的“博学强闻”,点赞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愿意付费看我的“粘文”,这个碎片化的世界好像真的很认可我。
可是我渐渐发现自己好像被“赞”绑架了一样,几乎每分钟我都要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赞,为此兴奋,为此失落,为此疯魔......赞的数量一直在增加,而我的悟性却没有渐长,我只会日复一日的粘纸条,人家想看什么,我就得粘什么,就像我做碎纸机时一样机械。
我想戒掉“赞”的瘾,但却无能为力,没有赞就意味着没有关注,没有关注我就没有工作,没有工作我还怎么继续做人呢?可是这样做人又确实和以前的生活别无二致,并没有更长的触角也没有更多的认知,我掉入这个死逻辑里怎么也跳不出来。
有一天,一条留言出现在屏幕上,“看了很多你写的东西,非常佩服你知道那么多,我也非常喜欢读书,但是读过了总是记得个大概,为此我还不惜把他们都碎掉,以此逼迫自己记住,但还是收效甚微,希望能给点建议,怎样能像你一样牢牢记住读过的书并且引用自如呢?”留言的人有个熟悉的名字——马舍荣......
后记
我不想做一只碎纸机精,在碎片阅读里一知半解,消磨思想,然后又源源不断的生产碎片,供人娱乐消遣,豢养出更多的碎纸机精……
仅以此文自警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