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院了。在住院近一个半后。
发现直肠有肿瘤的时候,已经不是早期。做肠镜的那天我和大哥陪护在外面。医生说家属留下的时候,我示意大哥带着爸爸先回病房。没多久医生叫到我,我走到肠镜室门口,医生给了一张白色的小单子,初步诊断那框里写着直肠CA。我的大脑一下子空白,却努力想要听清医生的交代:单子带给病区医生,已经初步给药,先去一楼付款…
是冬天。天却那么热。
我茫然下楼,不敢以这样的状态去病房。就在门诊走廊冰冷的椅子坐下。给远在广州的小哥哥打电话。小哥哥沉默了一会,说,那么给他想想办法吧。你也不要太难过,爸爸年纪也不小了。
医生说,做好手术准备,否则发展下去会堵塞,病人会很痛苦。同时等切片结果,但愿是良性的。感谢这位何医生,说的话有温度。
父亲不肯动手术。他觉得自己86了,能拖就拖几年可以了。我想他应该隐约猜到了,然而他却绝不愿相信,不相信早晨能吃一大碗蛋炒饭,还能骑上自行车出门,长着长寿眉长人中的自己会患上“这种病”。他只愿意相信自己只是肠胃失调。他怀疑县级医院误诊,要求去杭州看。
我和大哥不忍带他去肿瘤医院,选择了浙一。然而医生只做了指检看了带去的报告,就要开住院联系单。父亲看手术在所难免,终于接受了。
回到家乡医院。联系了省肿瘤医院的专家来主刀。父亲也不再反复询问切片结果了:你不说,我不问。只是强调要保肛。手术前一天,他突然信心满怀地告诉我,医院的鉴定他看到了,是一颗痔疮!我心里酸酸的,却顺水推舟说,是啊,所以你放心!
手术进行两个多小时,听到门开了。我们呼啦围上去,以为是手术结束可以把人拉走了。是两名医生,要我们做个决定,直接接上风险很大,要不终生挂袋子;要不暂时挂袋子,等接口恢复情况良好再动个小手术接回去。那时小哥哥还没赶到,我和大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同时选择了后者。这是病人的意愿。
回头母亲已经站不住了。我看她脸色发红,担心她的血压。老杨扶她坐下,泽驹蹲在地上,握着奶奶的手轻轻安慰。
挂袋子!父亲最担心的事,终究不能避免。但是别无选择。我们想隐瞒病情的愿望也将不能实现。当时医生说位置好,长相好,可做腹腔镜。我们天真地以为只要不挂袋子,父亲就不需要知道病情。
然而军华哥早说保命总比保肛重要。是的,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敬畏!父亲会接受的,而知道自己的病情也许也是对病人的尊重。
也是在那一刻,一个小决定变得清晰,在父亲出院那天,剪发,剪一个从来没有那么短的发型~~虽然对父亲没有什么意义,也算是陪着他度过那临时挂袋子的几个月。
之前也想过,白发越来越多,剪短了方便使用中药皂。但一直犹豫着,那一刻,却突然明晰。
父亲恢复得挺好,他坚持要出院,即使是这样的极寒天气。我们劝说不动,冒着飘扬的雪把他送回家,放在了取暖器的边上。
他时而乐观地说,这下好了回家了。时而悲观地说,这下我真成了老太公。下了车到了家门口他先脱了帽子朝苍茫的天空拜了三拜,说,天地菩萨,我~回来啦。母亲正在灶间忙碌父亲又走到灶前拜了三拜, 最后走到堂前拜了三拜才坐下。神态凝重,虔诚。
下午,我和泽驹回到城里。刷刷刷,理发师剪刀下去,两人的头发都变得超短。理发师奇怪地说:你的接受度真高,这么长的头发变得这么短了,也没说什么…
海灵格说,孩子天生愿意帮父母分担,甚至愿意替父母承担厄运,但这是不符合家庭排列系统的原则的。大哥在老爸住院期间甚至出现了和父亲一样的症状。所幸肠镜报告平安。至于我自己,感谢这两年接触了心理学,使得我懂得了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即使如此,也总是心头惴惴,何以释怀?
我想说,亲爱的爸爸,我祝福你。我愿意你过好你的余生,而我,也有我的人生要过。当然,我会继续孝敬你,但我不会把你的命运当成我自己的。谢谢你!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