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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俗话:算盘一响,黄金万两;算盘一转,财运不断。
我们家有两个算盘,现在算是老物件了,有好些年不用了。
上个世纪70年代,村里很多人家墙上都挂着一个随手可取的算盘,好些个人用得得心应手。
那时村里的文化人都能写会算。“能写”指识字且会写;“会算”指能扒拉来往账目,用算盘是一个重要的标配。
村里有红白事,要请个账房先生。账房先生一般德高望重,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随手提溜着一个算盘,出出进进的账目打理个一清二楚。
有些人家讲究,小孩子要“抓周”,往往少不了摆上毛笔和算盘。先抓了毛笔,则谓长大以后好学,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第;先抓了算盘,将来长大善于理财,必成陶朱事业。
算盘一响,在我的潜意识里立马展现出两个形象:一是地主家的狗腿子,夹着个算盘子上蹿下跳,狗仗人势算计贫下中农,大概《白毛女》里穆仁智的形象;二是队里的会计,秋后那个算盘一打,噼里啪啦,清脆悦耳,嘴里还念念有词在算总账,这大概是见得多的缘故。
记得有一篇《算盘响》:地主算盘响,贫下中农恨满腔,缴了租子无口粮,卖儿卖女去逃荒。现在队里算盘响,贫下中农喜洋洋,年年丰收有余粮,送儿送女把学上。同样都是算盘响,新旧社会不一样,幸福不忘毛主席,翻身不忘共产党。
现在想来这篇课文给我的影响潜移默化。
那时村里人爱用“铁”修饰名词。例如铁公鸡指一毛不拔,小气抠门的人。铁嘴这说话办事斩钉截铁,说到办到的人。铁人指意志坚强,敢打敢拼的人。铁算盘则指精打细算,毫厘不差的人。
我们村的铁算盘是小学校的王老师。他在村里独门独户,会两只手同时打算盘。那时我们村里有供销社,采购站,粮站,那里的人都会打算盘,但都打不过王老师。有时供销社关门清资,一遍遍对不起账,往往请王老师一遍给打下来。
1977年秋,我在村小学上一年级的,跟着王老师学过打算盘。
每年麦稍儿黄的时候,王老师会到各家串串门,划拉一遍村里该上学的孩子,为秋后开学做准备。
位于村中央,村小学有两个教室,中间夹一间办公室。有两个民办老师,王老师教一到三年级,另一个老师教四、五年级。
办公室里两张办公桌,两把椅子,窗台上摆一个圆圆的马蹄表,里面一只铁公鸡,吧嗒吧嗒啄米;门后土坯砌成的土台,分三、四格,摆放粉笔作业本什么的,门前挂一个铃铛,院子里有一个沙坑,一个墩实的水泥乒乓球台。
开学第一天,王老师打发学生到各家喊我们新生。母亲叮嘱我要听话,以后要自己洗手洗脸,讲卫生,否则王老师就不要我了。我把脸洗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用拿,就到了学校算是报到。
村子不大,几百口人,每年七、八个孩子要上一年级。那时不强制,各家根据情况,有的可能早上一两年,也有的晚上两三年,有跳级的,也有留级的。
那年一年级有9个小孩,坐在教室最前面的两个长条凳上,桌子是稍高的两条腿的长条板。教室后面坐的是二、三年年级的大孩子。
其中有一个女孩叫叶儿,比我大两三岁,高出我们几头也来上一年级。叶儿父亲好吃懒做,一心要一个小男孩,结果生了一大堆小女孩。他不让叶儿上学,叶儿上学了就没人哄妹妹。王老师每年动员叶儿上学,叶儿就一直哭着要上,但她父母就是不肯答应。
那年王老师破例答应叶儿可以领着三、四岁的妹妹来上学。叶儿领着妹妹进教室的时候,眼角还挂着喜悦的泪痕。
我们每人发了两本新书,语文和数学,另外还有两个作业本。王老师要我们下午每人带一块钱来,叮嘱千万别丢了。实在不行也可以让父母来交钱,还有就是自己准备一个算盘。
下午,有三、四个孩子交不起钱,家长捎话让王老师缓几天,其中就有叶儿。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后来这一块钱还找回来二、三毛钱呢!
算盘差不多上都带来了,有大的,有小的,还有的断了一根柱子,像掉了一个牙的孩子。有一黑乎乎的算盘是还是去邻居家借的,听说传了几辈人了,一直挂在墙上没人理睬,偶尔小孩子会拿它下来当小车在地上玩,听说学校里学算盘,人家就白送了。
叶儿没有算盘,我的算盘最大,王老师安排她和我一起用。
叶儿心灵手巧,在家做饭是一把好手,但用起算盘笨手笨脚,像个放不开手脚的小媳妇。
我们学算盘一直学到二年级,快要学珠算乘法了。
小学校教室后面的窗子临着当街一条大路,我们读书,抑扬顿挫;我们打算盘,噼里啪啦,在街上都听得见,看得着。时常有些大人停下脚步,站在窗边 ,津津有味地看我们打算盘,弄得我们既紧张,又想急于表现一番。尤其是村里的会计们看我们打算盘,我们越发紧张。只有看到他们微微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我们才稍稍舒一口气。
那时生产队分粮食,离不开会计的算盘,队长的秤和那只大木斗。开始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分粮食,后来上三年级了,我才搞清楚。例如分地瓜,先把地瓜刨完,先估一个总数,会计打在算盘上;根据队里总人数,平均到一口人分多少,会计再打在算盘上;然后根据每家每户人口数,噼里啪啦,会计算好;最后由队长领着一堆一堆称出来。
每当我们队的会计打算盘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打得很快,每回都打两遍。我有时问他怎么打得这么好,他得意地笑而不搭我的腔。我只知道他打得是乘法和除法。有一回,他倒是说着并演示了一番,但我没太听懂。
父亲也很会打算盘,还会写毛笔字。说起会计打算盘,父亲说等我学了小九九,就教我打。但我的书上一直没有什么小九九。有几次父亲也感到纳闷,我都快三年级了,该学小九九了。后来才明白父亲说的小九九原来就是我们的乘法口诀。其实我们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
当父亲真要教我珠算乘除的时候,学校里不学珠算了,于是也就算了。叶儿那时早已辍学了。
大概1979年,我们公社开办了一个算盘厂,到处买柿子树。柿子树的木质很硬,可以加工成各种型号的算盘珠子。那时算盘厂就在公社驻地的中学附近,村里许多在哪里上学的哥哥姐姐给我们带回来很多加工坏了的算盘珠。有的串在绳子上,像和尚挂在脖子的大念珠,有的拿来自制小算盘。
柿子树不起眼,大的有差不多都有上百年的历史。那一阵,很多山上的柿子树作为自留树都砍了卖钱了,现在想来怪可惜的。
那时公社里头还试着办了很多其他厂子,还有氨 水厂,油泥厂,甚至后来的罐头厂,也都应运而生,顺势而亡。
算盘的使用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末年,在宋代走向成熟,并在元明清时期达到兴盛。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就有清晰的描绘。珠算于2013年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
算盘响,噼里啪啦传承下来,我们差一点成为这份遗产的最后继承者。可惜,学的连个皮毛都算不上。有谁知道在未来,算盘还会响起来吗?
1977年在农村上一年级的我们,课堂上没有摸过毛笔,也没有学过画画,更没有认真学过乐谱。有的是勤工俭学,上山摘过松斗,捉过蝎子,种过蓖麻……有的是数学课,王老师把我们领到教室外,用杆子秤称土坷垃的重量,用他钱包里仅有的钱认识元角分,用那块马蹄表教我们数着时分秒……
2000年,曾经是那么的遥远。打着算盘,我们和它赛过跑!
2024年11月5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