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母亲的一件事。
那时,母亲在一家乡村企业打工,住在那家企业临时分配给员工的房子里。我生了女儿,过了满月,回娘家住,住在母亲那里。
有一次,该到女儿吃糖丸的时候了。母亲请了假,坐公共汽车,去到30多里远的县城,去给我女儿买糖丸。
去时,母亲好像拿了300块钱。那时,农村到县城的公共汽车,车况破旧简陋,人多杂乱,经常有小偷偷钱。母亲为了防止丢钱,特意把钱分成两分,200装在衣服口袋里,100装在手提的袋子里。也许或者是各装了150。具体数字我记不清了,大致如此。
母亲上了公共汽车,没有座位。她在驾驶台边上找了块空地,把袋子放在那里,坐了上去。汽车沿途经过一些村子、路口,时有人上人下。母亲在拥挤、颠簸的车里迷糊了一阵儿。
到了县城,终点,母亲跟着所有的人一起下了车。
下车后,母亲把手伸口袋里,看钱还在不在。结果手一下穿出了口袋。原来,口袋不知何时已被小偷割开,钱没了。
母亲大吃一惊,想起她放了另一半钱的袋子,忍不住更加惊慌——她迷迷糊糊跟着众人一起下车,忘了坐在屁股下的袋子了。
她赶紧返回到车上去找,车上没人了,袋子也没了。
母亲丢了所有的钱。
后来,母亲去到舅妈单位,向舅妈借了钱,去县医院给我女儿买了糖丸,才返了回来。
母亲回来给我讲她的愚笨,像在讲别人的笑话。完全已听不出她的懊恼,只听出她的心疼与自嘲。她说她老了,脑子什么也记不住了,所以才发生这样的事。
过了几天时间,我抱女儿回到了村子里的家,见了父亲的面。我不知什么心理,跟父亲讲了母亲这件糗事。
父亲听完之后,叹口气,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情与语气说:唉,人没来头,说什么呀说!
“没来头”,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大致是愚笨、人不行、什么也干不了、不会来事、没出息、没本事、没能力的意思。
说实话,其实在给父亲讲母亲这件事之前,我大致能猜测出父亲会对母亲的评价。我大致能猜出父亲的反应。但我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专门无话找话的跟父亲讲了这件事。平时,我是非常惧怕和讨厌父亲的,很话跟他说话或聊天。
其实我也知道,我之所以跟父亲讲母亲这件事,完全是出于对父亲的讨好。我知道他会怎么反应,专门讲了这件事。
在我父母的家里,在他们的关系里,我一直认为母亲是弱者,父亲总是看不起她,欺辱她。我一直痛恨父亲,怜惜母亲。同时也怨恨母亲的懦弱。我跟父亲一生的反抗,都是试图在保护母亲,为母亲在父亲那里所受的不公正对待抱不平。
但为什么我又会讨好父亲?那时我25岁,刚刚生了女儿不久。虽已为人母,但在父亲面前,我依然还是一个内心里的小孩儿。给平时只想拒千里之外、永远感觉可憎、可怕、生分的父亲讲母亲的糗事,我那时的心理是多么复杂啊!我到底是爱母亲不爱呢?我到底是可怜不可怜母亲呢?为什么我会助纣为虐、专门创造一个让父亲嘲笑母亲的机会呢?
大概,每个孩子都是既爱父亲又爱母亲的吧!不管我们对父母有多大意见与怨恨,我们都是爱他们的。那份爱,源于天然,也源于父母以他们不同的方式给予我们的爱。
而我们幼时有限的心灵无法完全体认父母对我们的爱,更无法理解父母之间的关系,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不爱、会彼此伤害、或强势的一方为什么要伤害弱势的那一方。
于是,我们对父母中的一方、或双方,产生了憎恨、怨恨等感受。但内心深处,我们是感受到了父母对我们的爱的。所以,我们才会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爱他们,表达对他们的爱。我们都希望父母开心、快乐、幸福。
大概,我们就是这样在爱中挣扎的吧!
想念一个从未感受过、从未存在过的家庭、父母与爱。
想要完美,却怎么也没有完美;不完美,才正是完美。也许这都是幻觉,也是生活的真相吧。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爱,所有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