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梅倚霜一番较量后,林齐斌又去了分局,因为昨天收到方队的信息,顾小玥送来了录音带。
昨天半夜他才终于回到了家,妻子吴梅和女儿芬芳都已经休息。他觉得很累,最近连着处理的两件案子,让年龄不饶人的林齐斌很有些吃不消了。看着从被子里爬起来,忙着伺候他的妻子,林齐斌的眼角竟有些湿润。玉珏案终于有了一点点线索,他突然有了一种渴望,从未像现在这样的渴望,他希望能尽快破了这个案子。到那时,他一定要带着妻子去趟澳大利亚,去看那里的袋鼠和考拉!
接下来的周六,顾小玥终于睡了个踏实觉,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李峰的邀约,约她去派出所加班,一起查找“集萃轩”的信息。他还说,中午忙完了,一起去北海滑冰,比一比谁的技术更好?
顾小玥趴在被子里一通傻笑,对于李峰的邀约加班,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啼笑皆非,“哪有这样的傻子?约会约成这样!”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挺美,“知我者李峰也,心有戚戚焉!”她摇头晃脑地拽了一句古文,斗志昂扬地起了床。
不过,今天她答应了陪着爸爸妈妈,家里被盗,把他们吓得够呛。作为警察的女儿,虽然知道事出有因,却没办法告诉他们实情。
几乎是同一时刻,梅欣洛正在开开心心地筹划自己新居的庆祝活动。她最近的心情很好,不但终于撼动老妈的钱包,在高大上的复兴门黄金地段买了一套双层高尚住宅,让她不用再奔波于丰台和地安门之间。而且,她在邀约闺蜜顾小玥屡次被拒后,一怒而向李峰表了白,居然成功了。
其实,算不算成功她也吃不准,虽然上个周末他们待在一起差不多一天,看了电影、吃了晚餐,还一起逛了街。她特意穿了一双鞋跟足有10公分的靴子,然后在假装扭伤了脚踝的时候,果断地把自己靠进了李峰的怀里,他衣服上的柔顺剂味道都令她心醉。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次“我一直喜欢你”,可惜她没有等到同样的甜言蜜语,更没有亲吻。不过,李峰并没有推开她,也一直饶有兴致地和她说说笑笑,所以梅欣洛认为他只是有些害羞,一切美好都刚刚开始。
她的工作说忙不忙,平时混混日子,除非遇到区里的检查和下发的紧急工作。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会是个有什么出息的人,上学时成绩差,也懒得费脑子。妈妈让她学画,她也很认真地学了。可画着画着,妈妈发现她画的色彩总是有很大偏差,一检查,她居然是先天性的色盲加色弱。
她妈妈因此而哭了一个晚上,她并不知道妈妈有多伤心,她也哭了一个晚上,是因为医生让她戴眼镜。那以后,她妈妈就对她放任自流了,好在家里经济富裕,她也真的不需要自己打拼。看透了这一点,梅欣洛开始把时间都花费在打扮自己上面了。
梅欣洛从中学时代开始,就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穿制服的男人,尤其在警察和军人。她一度认为那只是青春期胡乱在体内分泌的激素捣的鬼,可随着她长大,这份情结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这让她甚是烦恼。理智上,正常的女孩怎么会喜欢警察和军人做老公,可情感上,她对于那些普普通通的男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后来,她从文物局吕伯伯那里偷听到一个关于她自己的秘密,原来自己的父亲就是个警察,还当过兵。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连张照片都没有见过。小时候妈妈说,父亲出了远门,后来她再问,妈妈就板着面孔,一个字都不说出口了。梅欣洛早就相信她父亲定是个负心汉,抛弃了她们母女。听了吕伯伯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她开始给父亲添加上各种标签,例如战死疆场的战斗英雄,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等等等等。
再后来,她没完没了地换男朋友,生活越来越无聊时,她认识了李峰!他高挑的个子,低沉的嗓音,喜欢眯起眼睛看人的模样,这一切一切瞬间俘获了自己的心,从来自信满满的梅欣洛却反而犹豫不决了。
借着上个周末的温度,梅欣洛打算在今天趁热打铁,她刚刚买下来的豪宅是领包入住的现房,不但精装修,而且一应俱全,家具、装饰、各种日用品,不用猜,又是她神通广大的妈妈用钱搞定的。因此,她早就计划好把李峰带回家,最好能上了床,把关系做牢。可是,他竟然要加班,这让梅欣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哪里知道,李峰的确有加班,而且是因为顾小玥而加的班。
一想到顾小玥,梅欣洛就有抑制不住的优越感,虽然她是博士学位,但却是什么刑侦专业。梅欣洛整天打扮的花朵一般,追求她的人一大把,可顾小玥长得虎头虎脑不说,连个正儿八经的吻都没接过,整天就是一件警服,便装也永远是T恤加牛仔。再想到自己那名气大得吓死人的母亲和顾小玥工人出身的父母,梅欣洛唯有替她难过的份儿了。
在之前的一个星期,午休时一有空,她就往隔壁的派出所跑。中午的时候,所里的人通常不多,午休时间静悄悄的。好几次都没有见到顾小玥,更没能见到李峰。
上周三,她推开休息室的门,好不容易看到了顾小玥,她正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翻着眼前的一摞文件。
“吃个饭还忙?”梅欣洛凑上前去。
“嗯,找一份资料。“顾小玥没理她,继续翻看着。
“李峰呢?”梅欣洛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有些不高兴。
“昨天刚刚出差回来,今天一大早又去局里开会了,也许下午过来。”顾小玥吃完最后一口饭,站起身来要走。
“喂,我这么个大活人驾到,你好歹理我一下吧……”梅欣洛扯住顾小玥的袖口,故作恼怒状。
“哎呀,我的梅大小姐,我哪有你这么清闲,这些天忙都要忙死了。”看到梅欣洛不肯松手,她只好停下来。说也奇怪,对别人很少客气的顾小玥,偏偏对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孩儿没有任何脾气。
“你们那个案子还没有破啊?”梅欣洛看到顾小玥的黑眼圈,有些不落忍。
“没有,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完全死机状!不但如此,新的情况又发生了!”顾小玥打着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一直惦记着韦栋失踪的事情,心情越发低落。
“我妈上星期过来我的房子,还问起过这个案子呢!”梅欣洛干脆帮顾小玥按摩起后背来。
“你妈妈怎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顾小玥左摇右摆,享受着闺蜜的劳动。
“嗨,我推荐给你的吕伯伯是我妈妈的老朋友,估计听说了这件事儿吧。对了,周日我的新居要举办一个入住party,你必须来哦!我给你留了一间卧室呢!以后不用住那么差的平房宿舍了!不许缺席,不许请假!”
“你买房了?在哪?”顾小玥睁开眼睛,又有起身要走的架势。
“我的姐姐啊!给你发了那么多微信,还有照片,合着你根本没看啊!欺负人!枉费了我分分秒秒都想着你的好处呢……”梅欣洛一脸委屈,眼圈居然真的红了!
“哎哟,别哭!都是我的错!你姐姐就是个糙老爷们!来,抱抱!”顾小玥心里还真是有点儿不落忍,连忙把梅欣洛抱在了怀里。
梅欣洛没有再闹,平复了一下心情,“我知道你忙,就不耽误你了!记得要来哦!这是请柬。”
“周日?早着呢!我真不确定时间啊……”顾小玥没心情考虑这件事,她的所有心思都在玉珏案子上呢。
“不行,你一定要来!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呢!对了,李峰也答应来的,这样你就有认识的朋友了!”一提到李峰,梅欣洛弯弯的眼眉笑得明媚。
“好吧,一定去。”顾小玥却完全没有看到梅欣洛桃花盛开的模样,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个年糕,忙不迭地起身离开,边走边说,“我还要查找很多资料,不聊了啊!小洛洛,你乖乖的。”
梅欣洛娇哼一声,全部心思又放在了思念李峰身上,也迈着细碎的脚步离开了。
星期六一整天,梅欣洛都在微信里刷屏,没完没了地把一众琐碎的个人小事放大,全程直播她为第二天的派对做的各种准备,顾小玥根本看都不看,一直窝在家里睡觉。直觉告诉她,接下来肯定有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现在必须养精蓄锐。
星期日中午十二点,梅欣洛的新居门铃被一次次按响,等到顾小玥进了门,才发现屋子里装饰得好像五星级酒店一样。不仅如此,主人更是身穿一件淡紫色彩绣长裙,衣服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曲线优美,衬托着她粉嫩的肌肤,好像天仙一般。而且,她的一众朋友也个个礼服加身,那场面好像奥斯卡颁奖典礼一样。再看顾小玥,紧身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直觉她走错了房间。
不过,豪放的顾小玥压根不在乎,她只觉得眼前的美人们个个都好像假人,尤其是当其中一位美女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唯一令顾小玥吃惊的是李峰,当他身着一套黑色休闲西装进来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挺帅哦!不光是她,一众女票的眼睛都熠熠发光,好像看到了猎物的狐狸。
梅欣洛迎了上去,摇摆着宽幅的裙摆,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你来啦!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李峰……”没等到一众女票露出失望和嫉妒的目光,一旁突然“噗”的一声传来,原来是顾小玥一大口可乐喷了出来,紧接着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李峰迅速走过去,抓起桌上的纸巾递给了顾小玥,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同时耳语道,“回头跟你解释。”话音未落,李峰穿着拖鞋的右脚面上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顾小玥正用皮拖鞋的鞋底碾压着他的脚趾。“小心我宰了你!“她同样耳语道。
“你没事吧?”这才终于扭到近前的梅欣洛关心地问道,“没事儿,就是受刺激了!”顾小玥挪开脚跟,顺势蹲下身子,开始擦地上吐脏的地方。
“你不要管,我妈把林阿姨带来了,让她来清理好了……”梅欣洛赶忙把顾小玥拉起来。
“你妈妈在?”顾小玥吃了一惊,“进门有一会儿了,怎么没看到你妈妈呢?”
“她说头疼,在卧室休息呢。我本来不想让她来,可她偏要过来,说想见见你,我的好闺蜜,还有李峰……”梅欣洛一提李峰,脸上又浮现出甜蜜的笑容。顾小玥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正犹豫着,身后传来一个深沉的女人声音。
“洛洛,朋友都到齐了吗?”那正是梅欣洛的妈妈梅倚霜。顾小玥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清瘦的老年女人站在楼梯口。她的眉眼和梅欣洛十分相似,一头浓密的花白卷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身穿一件黑色天鹅绒长裙,上面绣着一簇梅花,精致典雅又高贵大方。她的手又细又长,骨节突出,在轻微地抖动着。
不知怎的,顾小玥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梅欣洛的妈妈非常特别,并不是因为平日里听多了梅欣洛的各种抱怨,而是因为梅倚霜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空洞和绝望,还有那么一点愤恨,这让顾小玥很不舒服。
与顾小玥的不自在相比,梅倚霜反倒是对这个大方又阳光的女孩儿颇有好感。和自己的女儿相比,她虽然没那么漂亮,可看得出来意志坚定,是个对生活充满追求的孩子。梅倚霜的心里安定了不少,如果她能一直陪伴在洛洛身边,那自己就放心很多了!
梅倚霜没怎么在乎李峰,她了解自己的女儿,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通常也不过就是三分钟热度。而且看得出来,李峰对她并没有那份同样的情感。梅倚霜摇了摇头,懒得理会女儿三天两头蹦出来的花花心思,再看看她身边那些花枝招展的朋友,梅倚霜不由得摇了摇头,都是些不求上进,只贪图享乐的无脑儿。对于女儿的交友选择,梅倚霜同样懒得理会。
“洛洛,我还是头疼,先回房休息了。”好不容易撑到午饭结束,梅倚霜终于找到机会逃离现场。席间,她一直和顾小玥聊着天,得知她来自普通工人家庭,还有个双胞胎弟弟,梅倚霜越发喜欢这个个性独特的年轻女孩儿。
“我出差前的那个周六,洛洛说要去买些家私,她色盲不能开车,她妈妈那天要去参加一个座谈会,家里的司机不空闲。她说本来约的你,可是你没空,于是非拉着我帮忙。平日里大家都是不错的朋友,我那天刚好也没事,就陪她逛了街。她是对我说‘喜欢我’,我也的确有点儿受宠若惊,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她是你的闺蜜,也算是咱们的同事,我不忍心让她太难堪。没想到,她竟然以为我默认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李峰终于等到机会,简略地向顾小玥解释了一下他和梅欣洛的关系。
聚会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在这栋高楼的二十二层阳台看出去,整个长安街灯火通明,拥挤的车辆川流不息,好像跳跃着的火龙。在这么高的地方,风声很响,即便隔着厚玻璃窗,还是有丝丝凉气不断地灌进来。
顾小玥不说话,她心里有点儿乱,李峰的话简单明了,语气也很自然。她相信,既然李峰敢和她同时出现,定然心里没有鬼。她只是替梅欣洛难过,因为她觉得梅欣洛比她漂亮得多,又女人味十足。但她刚刚提起,就被李峰严厉地打断,“对你,我是严肃的。请别拿自己和别人比,没有谁比你更优秀。也别把我当成一件商品,我既然爱上了你,就不会选择她。”
顾小玥很想现在就紧紧抱住李峰,可她不想让梅欣洛难过,至少今天不行,看着屋里忙碌着、嬉笑着的她,顾小玥心里沉甸甸的。
他们在阳台的一角并没有呆太长时间,回了房间大厅,顾小玥先行礼貌地告退。很快的,参加派对的男男女女都陆续离开。梅欣洛揉了揉笑疼了的腮帮子,这一天的表演还真够累人!
脱了那件累赘的礼服,她一边帮着林阿姨收拾残局,一边回想着顾小玥和李峰的一举一动。从李峰进屋时和顾小玥的小动作,一直到他们两人躲在阳台上的窃窃私语,梅欣洛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里面隐含的意思让她心里好像有无数只蚂蚁乱爬!她恨恨地咬着下嘴唇,无法接受现实!她是喜欢李峰,可这世界上像李峰一样优秀的男人多了去了,傲慢的她不在乎失去一个男人。可是,她无法忍受的事实是,李峰似乎在她和顾小玥之间,更加在意后者!梅欣洛的心底深处,慢慢涌出一个又一个念头。她冷笑一声,“好戏还在后头,走着瞧吧!”
“洛洛”,梅欣洛的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她放下了手里收拾了一半儿的酒杯,转身上楼,和母亲一起进了卧室,“你看起来有点儿累了,弄这个派对还是蛮辛苦的。”梅倚霜看着女儿有些落寞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着。
梅欣洛耸耸肩,没说话,实际上她和母亲从来都不亲近,对于母亲突然表现出来的温柔,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小玥倒真是如你所说,虎头虎脑的,和你的其他那些朋友都不一样,我还真有点奇怪,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看到女儿不领情,梅倚霜只好换了个话题。
“是,我也搞不清楚。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觉得她和别人都不一样,而且不讨厌我,甚至于对我还相当容忍。不过现在看来,我们两个还真不是一路人。”梅欣洛揉蹭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有点儿奇怪,不知道她妈妈究竟想和她谈些什么。
“洛洛啊,妈妈老了,这几年身体又这么不好,如今给你置办了这套房子,你自己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妈妈也算是基本放心了……”梅倚霜的话有些断断续续,好像要下很大的决心似的。
“妈,您才刚刚六十出头,不就是有点手抖,好好保养,还年轻得很呢!”梅欣洛终于发现了母亲的不寻常,她好言好语安慰着被帕金森症折磨着的母亲。
梅倚霜苦笑了一下,她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过一个漆木的四方匣子,梅欣洛凑过身去,“妈,您怎么把这个宝贝拿过来了?”她认出了母亲手中的四方匣子,那正是梅倚霜最为珍贵的一样东西。
梅倚霜轻轻地打开盖子,里面只有一件东西,那是一只白玉雕刻而成的梅花发簪。那簪子应该有不少年头了,铜质别针的部分已经氧化,不过没有结出铜锈,这是因为梅倚霜一有时间,便会精心地擦拭和保养。
“洛洛啊,妈妈小的时候家里特别困难,你外公去世得早,外婆的身体又一直不好。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故宫博物院闭馆,你外婆也就失去了工作,还被造反派批斗。那个时候,幸亏有我的老师将我收留,并传授给我画画的所有知识,我才终于有了今天!你妈妈不是个畏缩胆小之人,一辈子拼劲全力,才终于有了这些许的成绩。我多希望你能继承妈妈的衣钵,只可惜你天生不适合画画。”
梅欣洛想说什么,却被她伸手制止,“洛洛,我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虽然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可我知道你心里和妈妈并不亲近。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我,今天我郑重地把这样东西传给你,这是我的老师赠予我的唯一一件遗物,一定要把它保存好,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要你记住一句话,别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这句话也是我的老师赠予我的,我想这一定是有什么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