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劼回到家一脸不高兴,跟他父亲在嘀咕,“我去过医院的,熟门熟路的人不让去,让你们这些不识路的去,上海不知道是徽城的几十倍大,进去分不清南北叫人笑话。”
郭爷一巴掌挥上他的脑袋,“你小子在胡说,有地址有电话怎么会走错,再说了,潘老爷在上海,我知道你是看上了花花世界,看不中徽城了,回头让老爷打发你去上海,徽城不留你。”
“爹,你吓我的。”郭劼拽着他爹的衣服下摆,“我跟二少爷看到钱大夫了,现在姨奶奶病着,大少爷就丢下她去了上海,真的应该让二少爷去上海的。”
“你再闹,”管家甩开郭劼的膀子,整理着东西,“你跟着二少爷好好的学着茶园的事,好少不了你的。”
迎月这边,拿冷水沾湿了毛巾在屏儿的脸上,脖子上擦着,从落水到现在,三剂药下去了,一点退烧的迹象都没有。院外的人忙着老爷去上海的事情,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院外的太阳已经当头了,该是煎药的时候了,迎月等不来丁香,不知道她干么去了,也没个人来替换她,迎月从窗户往天井里看,没有人进出这里。
屏儿低低的说着渴,迎月赶紧的拿茶壶兑了温水喂她,“老天,姨奶奶,再睡下去可不行了,你快醒醒。”
热。屏儿想挣脱盖着的被子,迎月一把护住了,“姨奶奶,可不能着凉了,盖好了,出身汗就好了。”迎月犹豫着要不要去煎药,这时候屏儿刚有点清醒,“姨奶奶,你先躺着,我去煎药,马上就过来。”
迎月把茶壶丢在床边几上,拿着药包出去了。
屏儿只觉的昏昏沉沉,好像在火焰山一样,被子压着她动弹不得,手脚都缚住了,眼皮也抬不动。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有开窗户的声音,室外的清风缓缓渗进来。
“水,”屏儿声音低唤。
那人走过来,拿起几上的茶碗,坐在床沿,扶起屏儿,喂她喝水。因为燥热,屏儿的衣衫半敞着。喝完水,那人放下屏儿,掖好被子,伸手摸了摸额头,很烫。
看着烧红的脸颊,渐渐模糊起来,好像一团火印在眼里,用手摸着脸,耳朵,脖颈,都是热热的,那人掀开被子,屏儿敞着的褂子里露出红色的肚兜来,那是她向嫂子讨来的花样‘鸳鸯戏水图’。
那人泪眼模糊起来,被这热腾腾的病人给熏的不能自控,他揉着发红的肌肤,恨不得自己也染上这温度。他轻轻地贴近滚烫的脸颊,想给她降降温,干裂的唇有些硬,口腔里也不够湿润,他使劲的吮吸,直到干涸的溢满水分。
谁来救救这个发烫的病人,他不顾一切的脱下自己的衣服,从棉袄,薄薄的线衣,到贴身的褂子,地平上一片狼藉,他俯身小心翼翼的贴近,用自己的身体环住这个汤婆子,心里想着,你不能在烫下去了,我来给你降温,把你的热都传过来,让我替你热,替你烧。
老天爷似乎能听到他的祈祷,他的体热渐渐超越了她,她轻声的哼起来,似乎凉快了些。他却变得越来越热,热的到处乱挠,这儿抓红了,那儿揪住不放,到底哪里才能凉快些,或许是本能,真的本能,他找到了一个可以降温的地方,一头扎进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他想起小时候念的千字文,嘴里不禁念了起来,天地在此刻变的混沌,宇宙大地一片模糊,没有草木森林,没有鸟禽走兽,只有无尽饥渴的热。
太阳在外面透过窗缝射进一线的光亮,和淡淡的春天泥土的味道,大地苏醒了,地平上又完好如初,彷佛没有过那场发热的梦魇。
迎月端了药碗过来,看着半掩的窗户,暗猜,谁来过了,几上的茶水落了几滴在木板上还未干透,屏儿一脸汗珠躺在床上,脸色还是那样红彤彤的。
“呀,姨奶奶,你出汗了。”迎月拿起帕子拭去她额头的汗水,“太好了,大夫说,出汗就是好了大半了。”
屏儿听到是迎月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我睡了多久了。”
“快一天一夜了。”迎月去拿药碗过来给她喝药。
屏儿倚坐在床上,喝了药,漱了口,“你刚才看到谁出去了么。”
“没有啊,天井里没人,太太安排老爷去上海的事,家里都乱哄哄的。”迎月说。
“去把窗户打开。”
“大夫说不能吹冷风。”
“没事,我身子轻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