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之后,屋内一片寂静,黄昏暧昧的光线偷偷迈进屋来,一切陈设都像被尘土封存一般,没有声音,静悄悄的。
夕晖哗啦啦的随着风在闪烁,整个屋子却像被时间锁住,任由窗外绿叶怎么晃动,也摇不醒这些旧物的梦。仅一窗之隔,却各自沉默。
三日不见,车座上已落了尘土,正一粒一粒的附在上面。轻轻揩去之后,开锁,收脚撑,然后扶着车把从那些被主人遗忘的单车前走过。
车轮碾着地面,滚珠旋转发出“嗒嗒嗒嗒”的声音,辐条不停地切割光线,我们的身影拖在地上,从那些车子的身上掠过,时短时长,忽近忽远。
它们有的平平躺着,后轮悬空,有的被挤翻在地,重重叠叠地码放在一起,只有少数几辆未受尘埃的侵染,鲜亮的喷漆仍在反射缓缓投来的暮光。
生在钢筋水泥之间,被汽车和公交所绑架的人,很难从繁忙的窗外看到田野的风景。因此,在我的记忆里,数月前它们还是一株株刚从新犁的土地里探头而出的禾苗。如今早已从一汪绿波又更迭成风中摇摆的金黄。
十几天没有落雨,大地早已干涸,稻草人在风中摇摆,挥舞着双袖,驱赶叽叽喳喳的鸟群。
我的车轮从路边的尘土碾过,偶尔惊扰弯腰的青草,散步者的背影渐渐被我丢在身后。这日落之前的光景是悠然的,也是惬意的。似乎清凉的晚风徐徐拂过脸颊,就足以将一天的疲惫驱散清零。
从他人的世界路过,我随意地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身边一对夫妇正在漫步,推着天蓝色的婴儿车从人行道上走过,腿边吐着舌头的金毛正来回奔跑。
也有光着肚子的男人们,坐在烧烤摊大杯灌着啤酒,眼前杯盘狼藉,酒瓶林立。老板很忙,在一片缭绕的烟雾里,笑着招揽新到的顾客落座,同时又为他们递上打开的菜单。
小镇的生活是单调的,可这种单调别有一种令人舒心的满足。
让人沉浸在平静的日子之中,而忘记外面的世界正如何波澜壮阔,如何日新月异。似乎那些新闻上播报的事件都和我们这些世界角落、夕阳余光下的小老百姓毫无关联。
生活不在于轰轰烈烈的时代赞歌,也不在于万里之外的局势动荡,只在于上班时的按部就班和下班后的潇洒恣意。
上班时,或许流着汗,或许对着电脑发呆,又或许一群人沉默在不透气的屋子里,可只要秒针走到下班那一刻,僵化的空气也会飞速流通,整个人就像从沉睡中被唤醒一般突然清醒起来。
就像一颗石子敲进水面,就像一声长啸震荡山谷,下班了,夜色即将升起,真正的生活方才开始。
把脑袋转向身后,在没有喧嚣的田野里,麦浪沿着大地延伸,昂起的麦穗在夕阳的轻抚下将麦芒刺向天空,橙红色的晚霞像飞艇一般停留在山巅之上,苍穹之下。
而在田野的尽头,则是连绵的群山,夕阳正搭在它的肩头小憩。它的模样倒不太清楚,只能看到它们一道道的摆在天际,在交错和重叠里化为一体,就像一堵巨墙,横亘在眼前,将外面的世界拦到门外。
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去讲述眼前风物,是守护田野的沉默者,还是挤进人群为他们的欢笑增添几分喧嚣的过路人?
因此当我将目光收回,坐在低矮的小方桌前等上菜的时候,我选择独自倾听,用旁观者的身份去感知这一切,而不去参与其中。
闭上双眼,眼前的桌椅、人影,附近的商店、街道都消失不见,我似坐在一片无垠荒原。在那里只有猎猎长风,不停地从地面的草丛飞掠而过,推倒那些倔强的野草,天空阴沉似乎有雪粒飘落,不过百里荒原,朦胧中也看不真切。
时间和回忆都被丢弃,我双眸闭合,世界像被橡皮涂抹,渐渐从我的眼前、心里隐去。
但如果你用心去听,去捕捉身旁一丝一缕的声音,这个世界就好像又从浓雾中浮现一般,随着你的倾听慢慢露出它的轮廓。
先是空气中久久不退的燥热,在晚风的安抚下终于平息。
一缕清风穿过我的手臂,拂过我的胸膛,接着又从另一边支着的臂弯里跑出去。然后是头顶杨树叶相互拍打的声音,它们是这个夏天里不会停息的伴奏,为暮光下的小镇奏响最舒缓的小调。
而浮于头顶的哗啦声之外,是人们的脚步声,车轮碾过地面水洼的声音,还有菜摊上主妇翻着蔬菜挑来拣去的声音。
就算双目紧闭你也可以知晓,此刻身边人来人往,车辆拥堵。
漫步的人挤在一起,挡住了过路者的回家路,因此喇叭声不绝于耳,一声又一声地催促着前面悠然的步伐。这当然不会收到回应,人群不断聚合,汇成一波潮水,丝毫不为所动。
而再近些的话,你就可以听到老板围裙前铁板上滋滋作响的鱿鱼,不断被反转的羊肉串,洒在空中的孜然也随着风飘进鼻孔,引得人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脚下的啤酒瓶胡乱被摆放在一起,因此不时就有玻璃瓶摔倒撞击地面的声音。那声音清脆还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往往在地面滚动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停下来。
路边的街灯一盏盏点亮,烤肉燃起的青烟在灯光下变得更加迷人,老板挂满疲惫的脸上笑容却依旧灿烂。光线穿透我的眼帘,我知道暮色已经把我们包围。一群在夜的序曲里寻找生活的人。
装车厘子的塑料袋在被风吹得发响,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的深蓝色暮霭和仍旧不绝于耳的喧闹,拿起一粒噙在嘴里慢慢咀嚼。
这日子终究是悠然的,也是温柔的,像极了天边被风吹散的云霞。夜色随着星空一同升起,当人们相互搀扶着打开车门,我也该到了离去的时候。
在乡下的街道上,街灯很久才有一盏,我骑着车一会儿消失在夜幕里,一会儿又在橘红色的灯光下乍现,就像火车一般火急火燎地冲进灯火通明的站台,又急匆匆的驶向没有尽头的黑夜。
生活的模样或许没有答案,但那些平凡日子里默默流过的光阴,不正是这样陪伴着我们吗?
喜与忧、笑与泪、所有的悲叹与欢歌都像轮转的日月一般交替,像此刻穿梭在夜空与橘光下的那个背影一般,在明灭闪烁间不停地向前走,走过一段又一段孤寂,抵达一站又一站光明。
文—师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