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
他们是一九八六年结婚,一九八八年离婚的。他们的这一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两年多一点。
那个时候,我们这个社会正在从禁锢、封闭逐步走向改革开放。打开国门之后,港澳及国外的各种服饰潮流也涌入国内。她呢,正好是处在那种爱美、追求时尚打扮的年龄段。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注重穿戴入时,又总要浅施粉黛。俗话说:人凭衣裳马凭鞍。入时的穿戴以及漂亮的长相、翩翩的风度,让她成了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在他们所在的那个上千人的国有企业里,她成了单位女性中公认的服装领袖。她的穿着打扮,让很多年轻的女子羡慕且模仿。给人的感觉嘛,似乎是上帝特派她来引领这一方人等的服饰潮流。
她丈夫与她不同。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大学毕业之后,分到了这家国企的中学当教师。农家子弟出身的他,衣着随意、俭朴;换来换去,也不过是两三件半新不旧的衬衣,外套是已经过了时的学生装、中山装和劳动布工作服。从前那些卡叽布制作的外套,布质好,又耐穿,一穿好多年的也不破。衣服没破,他就舍不得更新。他潜意识中就带着一种传统的、农民的、物尽其用的消费观。实际上,除了观念之外,为了妻子的那一份时髦,他们这个小家庭正承受着沉重的经济压力。
因力上述的差别,小夫妻俩走在一块,就形成了一种很强烈的反差:新与旧,时尚与落伍。他陪衬着她,烘托着她,一个是风恣绰约的现代女郎,一个是1960年代1970年代装束的、纯朴憨厚的男青年。这竟成了单位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其中有一种耐人寻味的不合谐。
这种反差也招来一些非议。有同事就大姐批评她自私,只管着自己打扮,也不管管丈夫的衣着。毕竟是夫妻啊!两人每天要一起出入。这些话剌疼了她那份虚荣心。她也想让他改变一下形象。不说赶时髦吧,至少也应该让他接近自己,不要太落伍了。可惜的是,他们像单位里许多仅仅靠着菲薄的薪水过日子的双职工一样,除去日常开销,实在没多少余钱可供差遣扮靓了。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缺少追踪时装新潮流的经济实力!至少是不可以两个人同时去追赶服饰新潮。他靠着婚前的节俭,倒是存下了一点钱。但婚后,那些有限的钱都已经变成了她的行头。况且,他还要不时接济一下在乡下上学的弟妹。以他的品格,他也只能选择用刻薄自己的方式来节缩开支。另外,他们还不想要孩子,反正都还年轻。
他们手头一直很拮据。
这一年,他们好不容易在年底发了二百块钱的奖金。于是,她咬咬牙,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给他添件像样的行头——一套面料挺括的西装。
打算要买的西装,其实她早已经在一个卖时装的摊档上看妥,并且跟店主讲好了价钱。她是那儿的常客。
可临到他们一块上时装街时,却没有直奔那爿摊档。她牵着他的手,一个摊档一个摊档地边逛边流览那些款式新颖、精工细作、时髦漂亮但自己又无力消费的新潮时装。是啊,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心仪的好东西,可惜,这些好东西却不属于他们。尽管自己不能享受用,但饱饱眼福,来点精神享受,也很好啊。
就这样,他陪着她逛了一个又一个摊档、店铺。
那些时装店里的新款时装,不断地剌激着她压抑了的拥有欲。在一爿时装店贷架上挂着的一款湖绿色、滚边、镂花的柔姿裙面前,她的目光竟像被苍蝇粘粘住的苍蝇,滞滞的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