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天的下午三时,是人最为乏匮的钟点,同人密谋好了似的,又瞒着人什么似的。午休醒来后更深的倦意被从不知倦意的蝉鸣吵闹得更加惺忪睡意昂扬,像是躲在马奇诺防线后面,正在该死的不断的阴雨天气里倾倒皮靴里的雨水,三个人轮流抽着一支廉价卷烟,说着法式没品笑话的法军一样,这一切都被从窗帘遮不住的细缝那里偷跑出来的带着晒棉被以及晒出的螨虫的味道的光线瞥了个一览无余。我就像一个被探照灯打了个正着的越狱犯,将手臂盖着眼睛和额头上,垂头丧气的倒在沙发上。得得,又要延长三个月刑期。
我听见窗外的蝉叫得更起劲了。
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我依旧没有下定决心作出选择,到底是扇自己一耳光让自己站起来,还是算了大不了睡死得了管他的地崩天塌,就像不知道是选择下午档的带着浓烈拉丁美洲西南地区懒散气质或者秘鲁寒流味道的新闻,还是冰箱里放了好多天剩饭似的综艺节目。光是没有作出选择倒也就罢了,毕竟维系一种平衡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就像是以为婚外恋同家庭生活一样幸福美满,最凄惨的是到最后发现家里的那位和外面的那位其实早就串通好了,等着分割财产,骗局就像是律师或者警官们半夜的一阵砰砰的敲门声一样,让人惊吓,恼怒,慌张,无路可逃,随手抓起烟灰缸砸了过去,就像是现在这阵急促却又有音律的敲门声一样。敲门的人倒是依然自得的敲出Green day《East Jesus nowhere》的节奏,但是在人介于睡醒和没有睡醒之间这是种很不好的行为,就像是在夜店里面,柏林爱乐乐团在演奏贝多芬的《F大调第六交响曲》一样。等等,谁将管弦乐团请进夜店里的?这声音在诉说不开门就不停似的寡妇模样的幽怨。得得,起来整理一下偏的有些离谱的衣领,拖着左右反穿的硬底凉鞋,把门开了算了。
一个穿着大了至少两号的燕尾服,戴着小了至少三号的黑色礼貌,打着用了至少四年没有洗过的粉红色的蝴蝶结,白衬衫上还有条状黄色的油渍,笑得像是希斯·莱杰小丑装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的脸特别到只要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人世间的沧桑,这张脸就一定经历过。
最讨厌这些有制服癖好的人了,尤其是穿着制服一个劲敲门,不知道按门铃的人。卓别林的默片时代会被不小心敲哭的。
我把左手靠在门框边上,头枕在手肘上,一开口就像是嗓子哑了一样,说出的感觉连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在开口,以为是旁白擅自抢了台词。
“你找谁?”
“随便谁。就是您吧。”
“我?你是谁啊?”
“我?你说我啊?啊哈,我忘了在优雅的陌生人面前没有进行自我介绍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这对于我来说是不能容忍的缺陷。啊哈,我向您,向我自己——致歉。”
“抱歉。我门边贴着谢绝推销的字条。如果你受得起挫折的话,你可以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我?推销?no,no,no,我怎么会是推销的呢?”
“你到底谁?”
“我?我啊?啊哈,名字这东西很难整啊,搞得我都混乱了,最开始我好像是叫奥西里斯什么的,好像是这名字,啊哈,对,是这名字,还真是难听啊。不过当我想变成女人的时候——您知道的,不只我一个男人有这嗜好,还有好多我认识的人,您应该也知道的吧,像是——啊哈,我又被叫做赫尔,可是我变的不太成功,有一半总是恶心的让我自己都呕吐——那只是偶发的兴趣而已,只有在北欧的时候我才干这种事,我今天倒没有心情变给您看,今天太热了,不是吗——啊哈,有的时候我又被人们当成布鲁托来叫,对对对,就是米老鼠的那只狗,不过很抱歉的是,我并不是那布鲁托,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不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虽说是一层公寓楼,可惜是两个物业的,上班的钟点也刚好错开,我们两个一起开出租车倒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不过有时候我也给他打打零工。我接受电话预约。我喜欢塔纳托斯这个名字,如果您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这么叫我。当然,随您。我的自我介绍您还满意吗?噢,您不需要打分,这不是烦人的中国移动人工语音服务。”
“你到底是推销什么的?”
“我?啊哈,我就是被你们叫做死神的东西。死神,这么说——那么,您明白了吗?”
“喔。你好,死神先生。我叫修普罗斯。”
“你?修普罗斯?他不是请了两个月长假吗?”
“我开玩笑的。”
“先生,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两秒钟的沉默。
“那么,死神先生,你是来推销什么的呢?现在可还没到农忙的时候。”
“我?啊哈,我只是想来给您谈几句的。”
“你能给我谈些什么?保险?意外伤亡还是财产?”
“我?啊哈,难道您不应该让我进去喝瓶冰啤酒吗——最好是嘉士伯的,毕竟百威喝了容易昏头啊,待会我还要赶路的——这样我们才能更好的进入话题,毕竟是夏天嘛,我们得符合气氛才行啊。”
这到底是什么生物?得得,没法,只得让他进来,因为我还一时找不到理由让他不进来再加上他一只腿已经跨了进来,就像是六十六号公路伸出大腿搭便车的女郎一样。
进门后也不脱鞋,鸭子步式的走到我的冰箱前。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演员和农场主啊。他什么话也没说的就把冰箱门打开,看着亮着黄灯的冰箱,嘴吮吸着右手的食指,认真的让人不敢叨扰,最后拿出一罐可乐。我不喝啤酒的。
自顾自的拉开拉环,右手托住拉罐的底部,小指翘在外面,头平仰着,将灌口离开嘴两三公分往里面倒。
“现在你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吧。”
喝完后,他将眼睛贴在灌口,看了半天,又把拉罐倒过来使劲的晃了两下,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右手的食指伸向嘴边,一番踌躇的舔了舔,焦虑得环顾了几下左右,右边的半张脸带着严肃,左边的半张脸带着天真,开口道。
“先生,世界末日到了。”
雷蒙德·钱德勒说,犯罪和生意的差别是生意必须有资金,有时我觉得那是唯一的差别。当看着小丑一般连你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什么生物的东西,在你的面前喝了你的冰箱里的你的可乐之后,你会觉得钱德勒说的真是太好了,不过我在想,如果说欺骗这种无聊的把戏也有幸的能被算是犯罪的一种,就像哪个小球员能被施舍一份非保障合同进入联盟那样,那么它应该可以挤进最热门犯罪的三甲,热门犯罪也需要资金——而欺骗或者说愚弄这种事情是最为需要先付出大笔资金的,你得需要设计剧本,背诵台词,训练走位,租用舞台,采购舞美,设置灯光,所以抢劫犯和杀人犯们是最为看不起诈骗犯的,就像是猛男看不起娘娘腔一样——所以不知道花了几十个小时或者是可能在胎盘里花了十个月打扮成这幅装扮的人,应该是下了血本的,世界末日这件连限量都没资格的廉价商品倒是显得如此的无辜。有时,犯罪也算是文艺的一种。
他很严肃。
他说:“先生,世界末日到了,经过三次物理性质的计算,和两次形而上性质的校验和矫正,准确的时间是今天下午六点。”
得得。这还真是一个保险推销员
按照这个自称别人称他为死神的人的说法,这个世界将在今天下午六点毁灭,我看了看表,现在是四点差三分,还有一小时五十七分钟。为什么会是六点。这真是太可笑了。我想应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数字比较吉利的缘故,被称作死神的人解释道,可能是上面的人换轮盘转到这个数了,上面的人都这样不严谨,一天都莺歌燕舞得成了精了。不过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告诉我今天是多少号,就像是在立体几何的课堂上我迫切的需要人告诉我还要熬多久才能下课,而不是告诉我辅助线应该做在AB边还是GE边上,或者更加行行好准确明了的告诉我今天星期几了,得得,我好像被谁在沉睡中或者半睡半醒中拨乱了放在电视机上的红色的闹钟,我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往前拨快了三分钟,还是往后调慢了那么一份五十秒,这一切显得很难办。
我想学他,一边带着疑惑,又一边带着嘲讽问他,但是我发现这样我的面目肌肉很容易抽筋和失去控制。
“那么,死神先生,如果诚如你所说,那么你为什么会跑来特地告诉我?”
“我?不,我不是特地来告诉您的,先生。我只是碰巧来告诉您的,呃啊,怎么给您说好呢,就像是一个人在知道被那个早就看不惯势利得像是背上生了痤疮的部门主管,在您领工资的前一天把您一脚踢了之后,叫您限时离开这里冷气的施舍范围,您总想在街上随便拉个陌生人,您看得顺眼,觉得那人可以是一个好的听众,和您一样刚失业的人,一起进南边那条有四个月没有清扫过的街道,到处是废旧电器和一大堆空啤酒瓶的那个酒吧里面,喝最为高级的伏特加,没钱又失业才是喝这种酒最好的机会,但您知道这个酒吧里的酒全是假的,听您大发您的牢骚和咒骂,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说,来,我们再喝一杯,你说得真是太对了。当然,也许这个时候你更应该去找一个神父,他会耐心听您的忏悔的,结束后还能为您超度,喔,这好像是和尚的事情。诺,所以呢,我就找到了您。”
我没有太仔细听他的话,只是在想,他说的可能是假话,根本不可能有世界末日在今天下午六点发生。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就算来告诉我了,又怎么样?这才是刚才那个问题的问题所在。
这是所有保险推销员的通行特征。
不过,世界如果在这样的夏午死去,我觉得这会是一件美好而又罪有应得的事。
“你说的,世界末日,你真能那么确定吗,真的会有那种事吗?”
“是的,先生,千真万确。”
“那么你真的是死神?”
他什么都没说,扫视了屋内一番,看到桌子上有一颗我放在那里的苹果,他头向前点了几下,朝那里驽了驽嘴,我顺着他的指示看向苹果,一点变化也没有,我走了过去,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十万分的甜美。
“你好,死神先生,我叫李邵哲。”
死神先生露出长达三公分的笑容。
那颗苹果是十六天前我连同另外三斤苹果一起买回来的,小贩嫌麻烦找零添进去的一个,就像确定查理一世行刑日那样确定是在十六天前,因为那天有帕奎奥的拳赛。那是我唯一吃剩下的,我懒得种花,我将它放在那里是用来装饰的,一直放在那里,作为夏天的一件如此高贵的殉葬品,它早就同葬礼一样外壳光鲜内部腐烂得像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无异。而现在它是十万分的甜美,像是男人和女人在爱情之前的爱情一样。死神杀死剥夺用镰刀勾走的不是稻穗和生命,而是时间。他不是我们所想的加速时间,让时间跑死虐杀我们。毫无疑问,他杀死的是时间。
我相信他真的是死神。
在得知死亡就快到来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也许就像在十一月初的一天午后四点四十三分,就是现在这个终点,一个人戴着耳机走在空无一人的城市主干道上一样,破败的城市绿化,能看得见刺眼的阳光,却被冷风吹得不寒而栗,还有一脸的那该死的扬尘,该死的市政部门忘了在这里设置减速带。
“好吧,先生,该说的我都说了,也十分感谢您能请我喝可乐,我想可能您现在总得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吧?”
“那么,死神先生,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您应该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非常不错,先生。我也不知道。”
一阵十分钟的沉默,就像是北纬六十几度的地方下的一场雪覆盖的一座城镇。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将右手的袖子向上拉,一直拉到关节,露出了他带在手肘下面一点的塑料表带的手表。十三块钱的廉价货,讲价的话七块就能买到。他看了看表,又用嘴咬了咬手指头,就像是正在学习认表的白痴一样,说道:“先生,现在已经五点七分了。要抓紧时间了,电影应该是看不完了,刚上线的那集CSI应该也看不完了,去吉野家吃份鳗鱼饭就算不堵车应该时间也不够了吧。看演唱会?这种事你还是想都别想了。就算想来次大扫除,只是拖地应该也不够时间了吧,看您也不像会做卫生的人,这可真难办啊,先生,快点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吧。”
“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喔,很抱歉,先生,我的表快了两分钟,现在才五点六分,把您吓到了,不过也没什么啦,我说这话的时候应该就可以消弭这两分钟吧,就算不能抵消,我也有办法将它填补,来赔偿由于我工作上的失误,对您所造成的损失。诺,五点七分了。快把,先生,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再不快点,就没有时间了。”
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他从上衣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放在嘴上,打了个响指,烟自然而然的就燃了起来,他正准备深吸的,就想重病患者贪婪的吸食氧气一样,但是他又打了个响指,烟灭了,他将烟放回上衣口袋,说道:“忘了,我是不吸烟的。”
我还没给你表白。这是我突然所想到的。
那么,我要给你表白。这是我现在最为迫切想做的,就像被溺死的人死前渴望氧气那样。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我现在同溺死前又有什么不同,不是都会得死去吗?
我脑海中突然就浮现起了你的脸。
让我想想,我是怎么遇见你的,是星期二那天我去日落大道散步时看见树后面的你,还是星期四晚上我在十三街区的面包店偷烘焙剩下的面包,看见正在买草莓甜甜圈的你,还是刚刚过马路时看见的同向而行的你,我还装作打喷嚏偏了下头看了看你黑色的流海,像是海豚跃出海面的涟漪。是不是死亡和末日的殉葬品是不成熟和不牢固的记忆力,来抵消自己因为体无完肤所带来的变态的性格,或者这本就是得知死亡后的正常却未被医疗鉴定出来的后遗症,我都记不清哪一个才是你了。但是,又有谁在乎呢?
Who care about it?
就像是没有人会真有那个心思去追究来自西北太平洋的夏季风所带来的强降水,是否真的就如气象预报所说的不多不少刚好有三百毫米,或者西伯利亚高原从西北路径袭来的寒潮,是否真的会不多不少刚好带来十一度的降温,你要知道的是,我对你的爱,绝对不止那三百毫米的强降水,或者仅仅只是十一度的低温。
你对我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但你是谁对我来说却是一点都不重要,就像是多出来的那一颗苹果。爱在末日面前是如此的下贱,但我爱你在末日面前是如此唯美的一件事,像遗言一样供人嘲弄和肃然起敬。我希望后世的人能知道在五点十三分这个时刻发生了什么。
我爱你。
我是如此的爱你。尽管也许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吧,就像是给自己的偶像写信一样,用了三个星期,打了七次草稿,誊写了三遍,还在信封上用艺术体写上了地址,用胶水小心的粘好封口,不让胶水溢出来一点,当投进楼下邮筒的一瞬间,却猛的忘了自己没有贴上邮票,噢,真该死,刚一出门就看见路口快邮递员们正在中央大道举行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罢工。但是,谁在乎呢?
Who care about it?
我的爱又关乎快递公司什么事?
我真想在向你表白之前,就收到你拒绝的信件,这样我就不会因为你的欺骗而变得光怪陆离,患得患失。但是却没有人告诉我而我也忘了要你的联系地址了。
我叫李邵哲,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想,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先生,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对您说些什么,我总觉得我应该同您聊聊,这样也许会让您好受点吧,毕竟我觉得您会把这个当成一个坏消息,但是请原谅,我真的不会没话找话,我的职业技能培训课上没有开设这门选修课程。”
我很庆幸他在选修课上没有这门课程,这是个很好的品德。我没有理他。因为我现在心里装的全都是你。你是否知道?我多么希望你能知道,就像想要你知道如果今天不是如他所说的是世界末日,那么后天会有一次大雾,会发布橙色预警,有无数的进港和出港航班会被取消,也许会有你逃离这座城市的飞行,或者为了回到某个人怀抱的远行,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罢了,免得你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包在充斥着争吵和无聊的候机室里被某个长得像是布拉德·皮特的男人搭讪,我知道你对这种男人最没抵抗力了,我是多么想告诉你这些,不要被布拉德·皮特们所骗了,汤姆·汉克斯这样的才是好男人,我是多么想告诉你这些,我想没有什么比这还要重要的了。
It's the most important。The most.
“先生,五点二十一了。得请您抓紧时间。”
“为什么要抓紧时间?”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这个,啊哈,很抱歉,先生,我忘了您不是要去旅行,用不着收拾行李,啊,那么您自便吧,趁着末日前。”
“末日,到底是什么?”
“呀,先生,您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倒我了,末日,它到底是什么呢?啊哈,我一个技术工人怎么可能知道呢,那是上头的事了,上头。”
“上头,上头是什么。”
“先生,上头,喏,就是上头了,啊哈,我怎么知道呢。”
“你给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觉得就像是在梭哈后发现这其实是个骗局,荷官其实背叛了我和他的盟约,倒向了庄家一样。但是,我发现自己还真是一个白痴,荷官本来就是庄家的人啊。
“先生,这并不是一个骗局。这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我想,先生,这只是我想这么做而已,我才来找您的。我只是闲着无聊,想来看看什么。”
“那末日,是不是我们都得死?”
“应该是吧,先生,不过我也不太清楚,我说过了,我只是一名给上面卖命的一个小小的技术工人而已,我连末日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恰巧负责按按钮的那个人而已。”
原来他只是一个马仔而已。或者他只是一个失恋趁着日落前去动物园的办公室职员。好吧,没必要给他废话了,该死,五点三十二了,我们没有时间了。我都快忘记你的脸了。至于到时会发生什么,到时再说吧。第一次,毕竟谁都没经验。
“我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先生,我也不知道。”
让人觉得遗憾的是,我知道并且深切的知道,深切到能徒手向地面挖出一米的坑洞,你是不可能爱上我的,我就是知道,哪怕城市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没有一次是准的。
我觉得想你,我是在浪费时间。
五点三十四了,我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是死亡了。
上周,我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看完了加缪的《鼠疫》,起身回家,天开始飘雨,是可以看见成丝的那种雨。我决定搭公交车回家。
当时的时间是五点三十九,就跟现在的一样。站台上挤满了人,公司职员,学生,妇人,老人,扒手,自由职业者,通缉犯,伪君子,我是人群中的一个。过去了两辆不是我所要搭乘的线路的公交后,人走了很多,也来了很多,我上到了来的第三辆车,我刚一上去,就被后面跟上的人群汹涌到了车的后排。我看到了她。
她正准备下车。
给我的侧脸角度如同齿轮一样嵌缝的完美无缺,头发披散着将公交车上的空气隔开,紧身的深色牛仔裤和白色T恤平凡高贵。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尽管只是第一眼。
我突然想俯身亲吻奥黛丽·赫本,给她我迟到了很多年的拥抱,告诉她那天下午本来我该约她一起去蒙马特高地一起喝咖啡的。
我想上去和她打声招呼,想要问她的电话,想和她谈谈加缪和萨特,想和她聊聊戏剧和足球,想和她说说莫奈和毕加索。我正准备上前,又一波汹涌的浪潮将我裹挟着无法呼吸,漂流到时间与世界的尽头。
她刚好下了车,车门刚好关上了。
我看了看表,五点四十五了,我抬头看了看死神先生,死神先生把手摊开耸了耸肩,一脸温柔而又充满歉意和奸诈的笑容。如果真如他所说,世界距离毁灭还有十五分钟,我离死亡也只剩十五分钟了,抱歉,我没有时间再想你了,想一切关于你的事了,我走了,我不爱你了。我得赶去给她表白,我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也许她是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个女孩了。
我对他说:“先生,你真的是死神吗?”
“是的,先生,如假包换,但全球限量,仅此一款。”
“你这个天使。”我笑了。
死神先生一脸沉重。而我再也想不起你的脸了。
再见。我想不会再回来了。尽管我自己也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