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热得难受,坐在餐桌前,看着油腻的饭菜,实在没有什么味口,我顺手端起一杯冷茶,倒到饭碗里。
孩子问:“茶泡饭?日剧《深夜食堂》还是《美食家》里有吃这个的情节,好吃吗?”
“好吃啊。”
“我也要试试。”孩子倒了一杯茶到他的饭碗里。
“味道如何?”
“还行吧,”他说:“你是怎么知道茶泡饭的呢?”
“因为那是我小时候的味道啊。”
“你小时候经常这样吃?”
“也是在像现在这样子的大热天里偶尔吃一吃吧。父母不允许经常这样吃,说是这样吃伤胃。”
“为什么会伤胃?”
“我也不知道。我知道某些茶喝多了胃里确实会难受,尤其是空肚子里的时候,我们小时候肚子没有什么油水,容易胃不舒服吧。”
“你们小时候还有什么好吃的?”
还有什么好吃的啊?这可得好好想想。然后我努力把小时候常吃的不常吃的想了又想:
“没有什么不好吃哩,只要是能吃的,似乎味道都还可以,就跟今天吃茶泡饭一样,只有偶尔又吃一次的时候才会想起原来这个是小时候的味道。”
“就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让你现在还想吃的?”
我认真地朝记忆深处挖掘了一下:“锅巴粥吧,算一个比较怀念的东西。
但是即便是在乡下老家,现在也少见了,因为现在做饭的方式已经不能产生做锅巴粥的锅巴和米汤了。”
“锅巴就是锅底那层焦了的饭吗?像煲仔饭瓦煲底的那一层?”
孩子在广东出生长大,比较熟悉本地的饮食口味。广东的粥品类很多,主要是加料粥——在米里加各种荤素材料,有咸有甜,与锅巴粥的素淡大相径庭。只有白粥与锅巴粥有些类似,但其口感及做法还是很不同。
“是也不是。”我说:“说是,是因为都是烧焦了的饭,说不是,是因为做法不同。
我们小时候吃的锅巴粥中的锅巴是用生铁锅做出来的。
那时候我们乡下没有煤没有炭也没有电,做饭只能烧柴草。土砖砌成的灶台,称之为柴火灶,灶台上装着一口或两口生铁锅。一般人家里煮饭炒菜都用一口锅。
把米放进铁锅里煮,煮到米半生的时候,把水和米分开,米舀到一个搁在陶盆上的筲箕里,水从筲箕漏到陶盆内,这种煮了米的水我们称之为米汤。
这个程序我们称之为沥米,沥米的间隙炒菜。菜炒完了,米也沥得半干了,将米再倒回铁锅里,沏上冷的清水,用中小火焖一会儿,焖至锅盖的边缘腾腾地冒出蒸气来,当蒸气带有一点点焦香味的时候停火,不要揭锅盖,继续焖一会儿饭就熟了。
开锅,把饭盛出来,把锅底一层焦而不糊的金黄色的锅巴铲至蓬松,倒入陶盆里的米汤,小火熬煮,过程中用锅铲翻搅至粘稠,锅巴粥就成了。”
“这么难做啊!”
“其实也不算难做,熟悉过程后小孩子都会做。除去最后倒米汤到锅里熬粥的过程外,其他过程都是那会儿乡下用柴火灶烧米饭的必要过程。
比方说吧,那个时候我们乡下做米饭的整个过程就像你做一份有附加题的考试卷,熬煮锅巴粥其实相当于一份考卷里的附加题,做不做都可以,饭做好了,可以得满分了。
但在我小时候,这个附加题是必须做的。”
“这比喻牵强了点吧!但是为什么必须做?”
“因为那个时候还不能顿顿吃干饭,否则一年的口粮会吃不到年尾,必须掺点稀的吃,稀粥容易饱,节省。”
“那就是说不是因为好吃才做它啰!”
“不是因为好吃才煮, 粥吃时易饱但也饿得快,并且那时候肚子里没有什么油水,锅巴粥比较寡淡的,吃它主要是为了节省口粮。
但在夏天,早上做饭熬上一锅锅巴粥,烤焦了的饭让粥带点黄色,一碗一碗盛了,凉在碗柜里,人们在外面干活,流了几个时辰的汗,回家来喝上一碗,凉凉的,解渴解饿又解暑,那一刻它就真真抵得过山珍海味。”
“你因为那样的时刻而想念锅巴粥?”
“对小时候美味的记忆,大抵都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时刻吧。”
“你多久没吃了呢?”
“粮食充足了以后基本上就不做了,应该就是耕地‘包产到户’以后吧。还是干饭好吃啊,经饿。”
“什么是包产到户?”
“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你自己上网查吧。”
孩子拿起手机,埋头看了一会儿:
“明白了。简单地说,包产到户就是把村里的土地承包给农户。包产到户以前是全村共同劳动,共同分配所得;以后则是每家每户独立劳动,各劳各得。”
“嗯。另外,人能吃干饭了,就想吃更好的东西,比如吃肉。想吃肉就得对猪好一些,改善改善猪的生活,好在过年时能多杀几斤肉吃,因此米汤就留给猪吃了。”
“猪不是吃猪饲料吗?”
“那时候乡下养的猪哪里有什么饲料吃呢!就是有饲料农村人也没钱买,养猪全靠家里的小孩子们寻猪草。米汤以外的粮食又舍不得给猪吃,如果熬了锅巴粥以后,猪就只能光吃草了,因此也就不与猪去争米汤了,没有了米汤也就没有了锅巴粥了。”
再后来电饭煲的时代来了,我们乡下也改变了煮饭模式,锅巴粥也就渐渐地成为记忆了。
在不靠谱的记忆中偶尔一回味,便觉更加美味可口了。
“再做一次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了?”
“现在的电饭煲是做不了了,想吃的话倒是可以用炒菜的铁锅试一下。
真的做来吃的话,味道可能会和茶泡饭一样,也就是‘还行吧’。甚至有可能像朱元璋的那个珍珠翡翠白玉汤一样,把记忆中的美好给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