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明明还算不上暖,街边大排档都迫不及待开了张,晚上出去吃了个饭,才发现早有人已经过的上了街边烧烤小龙虾的夜生活。
我其实特害怕到大排档吃饭,因为一坐下就能想起曾经那些半夜里勾肩搭背一起喝的七荤八素东倒西歪涕泗横流的旧友们。
既然说是旧友,那自然已经很久不再和我的生活有交集了。
刷知乎看到过一个“最好的前任是什么样”的问题,其中有一个回答大概是这样:
所有不再钟情的爱人、渐行渐远的朋友、不相为谋的知己,都是,当年我自云云人海中独独看到你,如今我再将你,好好地还回人海里。
我这人忘性奇大,旧人旧事,要不是今天的夜市热闹得太像从前的夏天,这段过去怕是不知道要在回忆里再落多少年的灰。
回忆过去这种事其实我很不擅长,我妈都老说我是个不长情的人,好些人虽说是萍水相逢聚散随心,但其实丢了,也真挺可惜的。
我那天刷文章评论,有篇很老的文章下头有一条没人赞的评论:
老朋友不知你的新情况;
新朋友不懂你的老脾气。
我今天在街口看见他的时候,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播放了一万遍。
说起来挺矫情,但是我是真有那么点沧海桑田的感觉。
律所的同事巴巴的给我介绍对象,今天和从前没见过估计今后也不会再见的相亲对象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彼此互道了家族史,我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先知道了他家里几口人户头多少钱想要几个娃,这个感觉其实挺魔幻的。
更魔幻的是,吃完了一顿消化不良的饭之后,见到了让我夜不能寐的人。
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朋友,没想到今天在同一条马路上吃饭,我都没张嘴打个招呼。
之前有文艺范的朋友说我们俩像《后来的我们》里头的见清和小晓,我要是能有周冬雨那个身材,经历这么一段倒是也不亏,可惜的是我没有80斤的体重,我们俩的经历也攒不出一个能赚别人眼泪的故事。
如果说《后来的我们》讲的是“我不后悔爱过你”,那我们俩,撑死了也就只能算是“我们没有在一起”而已。
我和小李子,是认识了半辈子的朋友了。
上初中那会儿我见天儿转学,转到小李子班上,坐他后桌。那会儿他长得又瘦又小像个小鸡仔,而我的体重已经成功突破了一百斤,像个女版鲁智深。
那会儿我俩的组合人设就是大姐头和她的碎催小跟班,他日常报告天气打水拿书包帮我打饭,我日常支使他倒垃圾帮我值日还得拦着他打架。
那会儿的日子,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天堂,人生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睡不醒觉和做不对题,可那些微不足道的苦楚,一旦有人分担,就不再是苦楚了。
我那些年因为拥有李子这样的朋友过得是轻松又惬意。
他兜里日常装着大白兔和红豆味的旺仔牛奶糖,他帮我往不喜欢的科目练习册上贴答案,他帮我做手抄报,替我跟体育老师打掩护说我是真的崴了脚。
高中时候我们还在一个学校,那会儿我叛逆的厉害,一天到晚火气顶到嗓子眼恨不得和所有人吵架,我藏到地下室里他都能找着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我和我妈吵了架穿着拖鞋跑了出去,他在落灰的空教室里找到我,塞给了我钱包里仅剩的一张一百块。
那天他的空钱包,我真的记了好多年。
后来我遇到许多人,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张嘴就是情比金坚,花样多得不得了。可是,我再没遇到过一个,把钱包里剩下的最后一张一百块毫不犹豫都给我的人。
再后来我离家上了大学,他隔着半个中国给我报告天气,提醒我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南方气候是多么变化无常,然后在一个天气预报说有17度的好天气,穿着一件衬衫杀了过来。
那是12月份我穿棉裤套羽绒服的武汉,我冒着大雨在学校门口捡到了冻成人形冰棍的李子,他打飞的三天往返两千公里,为了给我过个生日。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以戳我心窝子的话,他从那个冻得皱皱巴巴和他没两样的书包里掏出一碗我家乡的酿皮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里被浇了勺焦糖浆,又热又疼又甜。
那天我带他去吃火锅暖暖,氤氲热气里他说:
“这地儿真挺不错的,不然以后我也来吧。”
我被特辣牛油锅辣到耳鸣,脑子都没过就怼他:
“你是还没被冻够咋的?”
我这人有时候神经大条到可以游鲸鱼,那些能跨过江河翻山越岭的情谊,别人不把它串成一句话砸我脑袋上,我就不太能反应的过来。
所以第三天他自己顶着寒风飞回了内蒙,然后我们按部就班各自在长江两边忙碌生活,再然后水到渠成的因为分离而生疏走散。
我常反省自己是个太过依赖仪式感的人,要庄重的道别,要正式的开始,要认真的纪念,似乎以此作为人生的节点来铭记所走过的路。
所以后来在电影院里看到最后见清和小晓站在门口认真的叫了对方全名然后说再见时候像幼儿园小孩道别一样的画面,真的像一只拳头一下子朝我招呼过来,我连点准备都没有,就疼得呲牙咧嘴。
好几年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欠一个道别。直到今儿在马路边我才忽然想起来:
大三那年司考之后我逃课回家,我们俩在我家门口的奶茶店见过一面。
那时候他身边有了个很不错的姑娘,温柔善良,照顾起他面面俱到。
看得出他对生活挺满意的,那个还没我高的时候就在过马路时半边身子挡在我前头的男孩,也被另一个姑娘养出了一点我不曾见过的骄矜。
他被我用毒辣手段摧残之后好不容易戒掉的烟又捡了起来,吸一口然后带着点心有余悸地背着我把烟吐到空气里。
那天他说:
“真的挺遗憾的,咱俩折腾了十来年,到最后只是做了好朋友。”
那天他送我回家,一路都表情平和举止淡然,就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站着不走,非要来个拥抱。
其实那个拥抱就已经是他的道别了。
他在认真地和我告别,和过去的他道别,只是彼时的我,不曾意识到而已。
今天在初夏半暖还寒的马路边,我才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初中时候他兜里吃不完的奶糖;高中时候钱包里仅有的给了我的一百块和他自己做的配色奇丑镶了我名字的手链;大学时候他千里之外背来的带着北方冰凉温度的酿皮。
还有那只我从他手上硬薅下来的现在还挂在我钥匙包里的尾戒。
那些昨天好像真的只是昨天,却又远的像被封存在了我无法触碰的另一个次元。
或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该互相收到结婚的请柬,然后在婚礼上像每一对经年老友一样热泪盈眶的祝福对方天长地久早生贵子。日子继续过下去,再然后我们就在琐碎生活里完全忘记少年时那些形影不离的日子和到现在看来也依旧闪光的情谊。
很久之后我们再见面,只剩连名带姓的寒暄。
但是,那些花儿,它们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