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用再普通不过的文字,回忆黄沙梁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记叙村庄里发生过的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关怀着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动物与虫子,抒发着他与妻子、家人再普通不过的感情。
然而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切,却让我深切感受到文字里洋溢着的一缕缕乡愁:让我思索着“不知道住多少年才把一个新地方认成家?”、让我回忆着“家不是房子,房子里经历过的一切却构成了人的一生”、让我怀念着“人虽非草木,家却是根,把人牢牢拴在一处。而炊烟是家的根”的一袅袅炊烟。
刘亮程是一个诗人,在他的笔下,房前屋后皆风景,一草一木总关情。他改变不了村庄里和谐到程序化的生活,但努力改变着荒野中不起眼的事物。他让两珠玉米,鹤立鸡群般耸在一片平庸的玉米地中;他让落后的牛在“芸芸众牛”中凸显而出,一下子被选中;他让本来能生黑羊的母羊只能生下白羊,他把毫无关系的土包铲平;他知道哪个路口停着牛车,哪片洼地的草一直没人割;他知道夕阳在哪堵墙上照的时间最长,他也知道夜晚哪颗星星下面稍亮一些。
刘亮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闲人——黄沙梁村庄里的“闲锤子”,正是他的闲,拔除了村庄里人与动物之间的藩篱。是闲,让他认识到了“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让他从十二岁就开始满村子追着打狗;是闲,让他发现冬天里,蚂蚁每隔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就出来找食吃,让他能跟蚂蚁耗半天时间,不知不觉天黑了;是闲,让他能够在马群中,慢悠悠地牵一头驴,或者坐在牛背上,让他多年后发现,曾经从身边飞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的马,最终没有比他走的更远;是闲,让他在草丛中入睡,身体成了众多小虫子的温暖巢穴,让他联想到大地是沉睡的,它多么宽容。也是闲,让他发现了费孝通先生曾经发现的秘密,“名字是件没啥实际用处的家什,摆设在人的一生里。一个村庄人的名字就像一堆废铁,叮叮当当扔了一地。” “劳动的人把名字放在家里出去了。劳动不需要姓名。那是一个人远离另一个人的孤远劳动。一个村庄远离另一个村庄。”
刘亮程的散文有时候也借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将对妻子的所有的思念,置于故事的主题中。在《一个人的村庄》这篇文章,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件不充满思念、哀愁的家什。“土坯下发现钥匙锈迹斑斑”;“村里没有几户人家,到处是空房子、到处是无人耕种的荒地”;“狗因怀念而陷入无休止的回忆”。这一切都承载着妻子的音容相貌,承载着妻子的青春;而这一切也最终都在一场风中飘散。
当然,刘亮程的笔下无时无刻不抒发其一个普通的游子对家乡的思念。人总是要成长、人总是要离乡,人总是要在长辈父母的目光中收拾行囊。但是刘亮程的思乡文字中多了一丝哲思,那是他“从三十岁开始”对人生的思索。他想起父亲曾告诫他的话,“一麻袋麦子谁都有背不动的时候;谁都有老掉牙啃不动骨头的时候。”他终于发现,“雪落在那些年雪落的地方。”“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的过冬。”他也终于明白,“我知道有些看似在动的生命,其实早死亡了。风不住地刮着他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再回来。”
这就是《一个人的村庄》,“村庄里的一个人”——闲人,回忆着“一个人的村庄”里发生的故事——普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