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随着一阵急促呼吸,画师满头大汗从深梦中醒来。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似乎仍未从遥远的梦境里脱离,以至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分野。
他再次梦见了生花。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花。
梦境里是一处高耸孤绝的悬崖,一朵轻若烟尘、不染世俗的绝美花儿,乘着风缓缓从崖底上扬。
那花儿卓越的风姿,让画师砰然心动。他按捺不住内心的钦仰,伸手愿去紧握,可却忘记了前方的悬崖。一个移步,即是万丈深渊。画师没能抓住花儿,却掉落下悬崖。
越掉越深,越深越恐怖。
然后,画师从梦境中醒来。又一次,他没能触及朝思暮想的生花。
此时已过破晓,他挣扎着起床梳洗,匆匆向学院行去。
尽管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他已是这个星球极富盛名的艺术家,以画花见长。
人们都说画师的花,根骨格外清奇,仿佛如轻烟一样飘渺,似乘风那般写意,令人见而忘忧,不知岁月。
人们不知道的是,画师所画的花,全是临摹梦境中的生花而成,只是没有一副令他满意,能媲美梦境中的百分之一。
学院的画室静悄悄,学子们已恭候多时。此处聚集的是整个星球最有才气的年轻人,而画师是他们的导师。
出人意料的是,画师给年轻人的指导十分简单。不过是拿着一块普普通通的鹅卵石,让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们照着画。
画完一遍画十遍,画完十遍画百遍,千篇一律。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这个星球上最优秀的年轻人啊,哪个不已在绘画领域取得不小成就,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自视甚高?
起初摄于画师的声名,年轻人不敢反驳,老老实实作画。可百千遍过后,内心早已疲厌。
今晨画师因梦晚来,来了之后,又是让年轻人们画石头。
“画师,你是不是藏私,故意不教我们绘画的技巧?”,一名胆大的年轻人鼓起勇气质问。
“你画了多少幅石头?”,画师心中依旧眷恋着梦中花,对于年轻人的无礼,丝毫没放在心上。
“不知道,都已经几百幅了。难道还不够吗?”年轻人追问。
“画够三千,再来问我。”,画师一句话将年轻人堵回去。
年轻人在底下气的发鼓,又想不出言辞反驳,内心发狠便要画满三千,再去质问。
如此心事,画师自然不知。
最近的梦越来越深,深到醒不来,以至于画师凭生第一次教学迟到。
一次次,在无意的散步间、话语的止息处,只在梦境里出现的生花,竟凭空浮现在眼前。可当他惊喜地定睛去看时,又一无所有,仿佛错觉。
这让画师饭食无味,乃至于作画,一次次提起笔来,又一次次心绪不宁,将笔搁置。
画师已连续一个月未曾作画了,人们都在揣测,是否他在构思某种绝美的作品。
那是一个午后,画室里静悄悄,唯有沙沙的作画声。教台下的年轻人正画着顽石,而画师在教台上踟蹰。
中午,他又梦见生花。这一次,仿佛就像是真的一般。
趁着梦中的记忆尚鲜活,他想将它画下,可每每举手,脑海便一阵晕眩,让人集不起精神。
也罢,那就随它去吧。画师越是紧盯画布,视线却越模糊。于是干脆闭起眼睛,随意在画布上涂鸦。
这一闭眼,仿佛是进入到梦境一般。生花绰约的风姿反而清晰浮现在脑海。
画师越“看”越仔细,越“看”越入迷,手也跟着动起来,上下翻飞于画纸上。
台下的学子眼见一个月未曾作画的画师闭着眼睛作画,都惊呆了。纷纷放下画笔,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你好,好久不见”,闭上双眸的画师,眼角一阵湿润。
当画师睁开眼睛时,他首先看到了台下一脸震惊的观众,随即将目光移到自己的画作上,顿时一阵强烈的尴尬涌遍全身。
只见画纸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凌乱不堪的线条,显然闭着眼睛作画,并不是那么容易。
画师赶紧用手去掀画纸,意图趁没人看见将其撕烂。
可就在他手指接触画纸的那一瞬间,一阵悬崖上的疾风袭来,吹起画纸。那画纸无火自燃,竟在虚空中迅速地燃烧成一朵轻若烟尘、风华绝代的生花。
“奇迹!”,望着星火闪烁、虚空绽放的花朵,学子们已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
生花只绽放了大约一秒便随风消散,徒留地面些微余烬。而画师妙笔生花的奇迹,却不胫而走。
化浊
2018-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