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你17岁,鲜衣怒马,丰神俊朗。
我,22岁,夫家因兵败出逃,留了我与一众老弱女子在这袁府。
婆婆刘氏说我红颜祸水,非要我以锅灰掩面。可曹军冲入袁府时,我还是感觉到了周围那些盯着我的赤裸裸的欲望。
你犹如天神般出现了。
在你的眼底我看到了惊艳与爱慕。这种目光我太过熟悉,从小到大我就是在这种目光里长大的。
你说你要我。
我已为人妇,怎能再嫁。
你说,若等你父亲见到我了,我就没得选了。
可怜,在这乱世之中,如我般弱女子真的只能是尔等的玩物吗?我有些怒气,也有点哀怨。
我22了,我的夫君为活命弃我而去,我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公子的许诺。
没想到,你真的冲到你父亲面前,拉着我的手说,父亲,我要娶她为结发妻子,明媒正娶。
我抬头的一霎那看到了曹丞相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继而阴沉地说,“南方有二乔,北方俏甄宓,果然美矣。可汝本为袁氏妇,怎配我曹家的嫡子。” 我苦笑,不语。轮不到我有意见,我只是乱世一飘萍而已。
都说丞相的性格阴晴不定,没几日,我俩的婚事就定了。
—2—
我嫁过人,且长你五岁。我的顾虑都写在了脸上。
阿宓不怕,我必真心待你,这辈子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泪,涌了上来。我轻拥着你,子桓,我已被弃过一次了,希望这次能与你白首不相离。
我期盼的好日子终究是来了,子桓爱我敬我,婆婆疼我,公公看我的眼神也慢慢不带欲望,慈祥而和善。
子桓,我这么幸运。
阿宓,那是因为你善良而美好。
第二年,我早产生下了我们的儿子,叡儿;后来,我们又有了可爱的女儿,东乡。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男人们的天下怎么争与我无干,而我的家里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可是有一天,你带回了一个女子郭氏,你说她叫郭女王,唤她阿照即可。
我不是善妒之人,我从小读的女则也告诉我要好好安置夫家的妾室。可是我的心却有点痛。我告诉自己无妨,我是正妻,我们夫妻恩爱多年,我还有两个孩儿。
可是渐渐的,我开始做什么都不对了。
我衣着艳丽些,你说我老妇着新色。
我惯常笑脸待人,你挖苦我,说我已经很美丽了,无须再有裙下之臣来证明了。
我喜爱跳舞,从此我不跳了。
我爱着红衣,从此皂色常伴我身。
我也不大笑了。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终究还是变成了你的一颗棋子。
—3—
建安二十一年,公公要东征孙权。你带走了郭氏,独把我留在了邺城。
你说阿宓,阿照善权谋,且能武,我带在身边有用。
你还说,阿宓,我要当世子,你可助我。
我又不擅权谋,如何助你?
阿宓,你有绝色啊!
子桓,我是你的妻啊,你当真如此!我觉得我的世界开始崩塌了,男人们争天下,为何要来牺牲女人?!
子桓,那子健是你亲弟,阿宓大他整整九岁啊!你怎忍心,如此待我,如此待他。
是的,你忍心,或者可以说你迫不及待。你许诺我,带走叡儿和东乡,待到班师回朝之日,就是叡儿加封王侯之期,你定保叡儿一生平安富贵。前提是,我要让曹子健夜夜笙歌,留守邺城不力,被父亲所不喜。
子健一向仰慕你,你留在邺城,此事可成。
临出发前,你如是说。
我的心渐渐冷了。
子健与我每晚博弈、弹琴、吟诗、小酌。他说嫂嫂,我好多年没见你跳过舞了。我就夜夜跳舞给他看。他说嫂嫂,你着红衣最好看,像新嫁娘。我就日日着红衣给他看。
他说,嫂嫂,我唤你阿宓,可好。
我说,好。
子桓,如你所愿,子健守城不力,邺城暴乱,子健终让父亲不喜。你世子路上最强大的对手终于被你扳倒了。
可我,并不高兴。
—4—
从此,你唤我夫人;从此我更闭门不出,我只求我的儿女常伴膝下,平安快乐。
你这一声夫人,唤到了你当天子。郭氏已经贵为郭贵嫔,而我还是甄夫人。宫人们私下替我不平,我却觉得夫人也罢,皇后也好,与我都一样。
某一夜,你酒醉,冲入我内室,只是为了质问我,叡儿到底是姓曹还是姓袁!
叡儿八个月即早产,生产时的凶险还历历在目,你尽然还过来问我姓曹还是姓袁?
我已经不想和你说什么了,这些年你越发的阴冷刻薄,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我老了,什么都不想和她们争,也实在没心力和你来解释这种荒诞不羁的问题。
夫人,你只要明白告诉我叡儿姓袁,我明天就封你为皇后,朕不想当傻子!
皇后?!呵,我真的不在乎。
陛下,你说叡儿姓什么就姓什么,你用你的心去想想。
你拂袖而去。
自此叡儿虽为皇长子,却终不得你的喜爱。我想,这样也好,我不要我的儿子做像你这样的孤家寡人,我只盼着那郭贵嫔快点产子。
—5—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何苦,入亦复何愁。
这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不知何时,我的《塘上行》在宫中开始传唱,我不知道你听到这首怨妇似的诗句会怎么样?是回忆起我们以前的甜蜜而感怀,还是觉得我老妇作此悲凉诗句而暴怒。众人皆以为,我作此诗是为了争宠,其实,我只是宫廷寂寞有感而发而已。
我的《塘上行》没让你感怀也没让你暴怒,却惹恼了郭贵嫔。郭贵嫔未有子嗣,却一直想当皇后,可笑的是,我不想当皇后却被认为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那日,宫中偶遇你与郭贵嫔,我本想避让,怎奈贵嫔非拉住我要和我聊聊曹子健新作的诗篇。
子健,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那根刺。
你深深的望着我,我自嘲的笑了一笑,没搭理贵嫔就走了。
我不知道善权谋的郭贵嫔给你出那个让我留守邺城的主意时,你是怎么想的。我站在城门送别你时,你身边的郭女王对我嫣然一笑,眼波里净是胜者姿态。那是,我就知道,无论曹子健守城是否成功,无论我和子健怎么样,我的失宠是定局。
现在,你跑来问我,当年和曹子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在听笑话吗!
都说天子之怒是雷霆万钧,那我面前的这个你的怒气已经可以让雷霆不知道多少万钧了。
我不明白,时隔这么多年,一切都如你所愿,你有何不满。真是好笑。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更加震怒了,我把这份震怒理解为恼羞成怒。以前的耳畔的誓言有多甜蜜,而今的局面就有多可笑。
你终于要杀我了,这一刻我尽然有点释然。这么多年,我终究是怕死,没想到真到这一刻,我反而淡然了。
换上我最爱的红衣,拿起面前的这杯鸩酒,我笑的灿烂。
阿宓,这么多年你不对我笑,是因为子健吗?你当年终究和他,你爱上他了吧,毕竟他是曹子健啊!
我不想理会你的指责也好,自言自语也罢,我只是在想快点把这杯酒喝了,我就可以休息了,可以永远的离开这乱世了。
我这一辈子都活的不痛快,唯独喝这杯酒痛快至极。
腹中的绞痛发作的很快,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曹子桓,一切如你所愿,我要走了。请你善待叡儿和东乡,他们是你的孩子。
子健是君子。
子桓,我真希望这辈子没有遇到过你!我祈求上苍,让我以后生生世世不要再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