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阅读1小时,总计1627小时,第1570日
阅读《失去的帝国》第一篇 第3章 帝俄民族 第二篇 第4章 开明女皇 第5章 波兰的挑战
一六五四年一月八日,烏克蘭蓋特曼赫梅利尼茨基和他的軍官在佩列亞斯拉夫當著沙皇特使布圖爾林面前宣誓效忠─此舉是向著帝國史家所謂的「羅斯的重新統一」或蘇聯史家所謂的「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重新統一」邁出一大步。不過,這個日後所謂的「重新統一」,乃是透過簽署一份強調分歧而非統一的文件達成。此後,每逢赫梅利尼茨基寫信給沙皇,都不是按當時一般習慣稱沙皇為「全羅斯的最高主宰」,而是稱之為「大羅斯和小羅斯的最高主宰」。這種做法八成是事先和布圖爾林商量過,因為沙皇未幾也把自己官方頭銜上的「全羅斯」改為「大羅斯和小羅斯」。
到了一六五五年,沙皇的頭銜又多了「白羅斯」幾個字。這些變化反映著新的軍事和政治形勢。這時候,原本用來稱呼基輔都主教區管轄的「小羅斯」一詞改為用來稱呼烏克蘭。換言之,是用來稱呼波蘭王國內的羅斯土地。這些土地要麼受到哥薩克人控制,要麼被哥薩克人聲稱擁有,全都享有沙皇答應過哥薩克蓋特曼的額外權利和特殊待遇。這些權利和待遇並不適用於白羅斯,因為白羅斯原是波蘭—立陶宛共和國境內立陶宛大公國的一部分,後來莫斯科是靠武力占領,沙皇並沒有授予其居民特權。信仰東正教的白羅斯人也沒有從自己的信仰得到好處:白羅斯的東正教教區直接受莫斯科司法管轄,而烏克蘭教區仍然是從屬於基輔。
彼得在一七二五年突然駕崩。他雖然在漫長的「大北方戰爭」取得勝利,卻來不及完成打造一個帝國型的新國家和具有民族意識的政治菁英階層。朝廷幾乎立刻廢除了他一些最大刀闊斧的改革。一七二八年,彼得大帝的孫子彼得二世在顧問團的建議下把首都從聖彼得堡遷回莫斯科;聖彼得堡是彼得大帝在一七一二年所建造,是他追求西化的雄心壯志的一大體現。大約同一時期,哥薩克蓋特曼的職位也在烏克蘭恢復過來。
安娜的統治讓朝廷的權力菁英普遍出現怨恨和反西方情緒。隨著安娜的駕崩和彼得一世的女兒伊麗莎白在一七四一年登上皇位,反西方的態度變成滔天巨浪。伊麗莎白為自己塑造出一個典型俄羅斯公主的形象,而把她推上權力高峰的則是「俄羅斯的忠實諸子」,即近衛軍的軍官。
到了十八世紀中葉,基輔知識分子的心態已經和當初波洛茨克人西緬在其城市稱頌沙皇阿列克謝,並首次將他稱為一個解放「俄羅斯民族」的「東方沙皇」時相去甚遠。在這個世紀的進程中,他們成功地把西方元素,往往是民族論述或說準民族論述注入官方論述中,最終也注入了莫斯科權力階層的思維方式中。他們同時協助創造出一套「全俄羅斯」的歷史論述,並對一種「全俄羅斯」的帝國語言的形成有所建樹。他們正是在莫斯科公國把自己重塑為俄羅斯帝國之時做這件事。帝國和民族的混為一談,以及不同族群共用一把「俄羅斯民族」大傘的現象,將會持續幾個世紀。
一七六二年六月二十八日,蘇菲亞.弗雷德里卡.奧古斯塔搖身一變,成為俄羅斯女皇凱薩琳二世。事情開始於當天一大早:當時她聽說某個陰謀推翻彼得三世和擁立她的軍官被捕。所以,她自己照理也會很快被逮捕,甚至有可能被處決。她和顧問團決定立即採取行動,發起計畫已久的政變。彼得三世不在聖彼得堡,所以凱薩琳立即離開位於聖彼得堡近郊的彼得霍夫行宮,馳往首都。她在聖彼得堡受到近衛軍的歡迎,因為他們的司令官都參與了推翻彼得三世的陰謀。軍隊站在她這一邊。幾天後,凱薩琳的不幸丈夫彼得三世被效忠皇后的軍隊包圍,別無選擇下只得遜位。他在不到十天後死亡,死因可疑。
凱薩琳既然是個外國出生的公主,她登上皇位後自然會更強調俄羅斯人身分認同中的公民成分而不是民族成分。民族、國家和祖國這些概念向親西方和留學外國的女皇顧問小圈子之外傳播。公民觀念也在凱薩琳統治期間進入俄羅斯的論述。在伊麗莎白時期形成的以民族為中心的俄羅斯人身分模式被轉化為公民對帝國的忠誠。啟蒙運動的觀念(凱薩琳是這個運動的學生和仰慕者)轉化了眾人對帝國的理解,不再視之為由世襲特權保障的一些領土的拼湊,而是視之為倚賴管理一致性來維繫的中央集權國家,哪怕它仍然以民族和宗教多樣性自豪。
凱薩琳將要再花上二十年才能消滅哥薩克國的所有機構,包括其軍管區系統,但這位女沙皇有的是時間和決心。對她來說,重中之重在於她能否打造出一個完全由中央發號施令和根據啟蒙運動原則統治的帝國。在漫長歷史過程中累積出來的各種慣例和特權將要屈服於井然有序和均質化的官僚規範。
一七七二年秋天,軍事學院校長切爾內紹夫率領俄羅斯陸軍越過波蘭/俄羅斯邊界,沿著聶伯河和道加瓦河占領了一些新的據點。其中,諸如波洛茨克、維捷布斯克、姆斯齊斯拉夫和莫吉廖夫之類的小城從十七世紀中葉之後就沒有見過俄羅斯部隊,但此時卻忽然地落入俄羅斯的統治之下。這個對白羅斯東部的占領,其實是一場更大軍事行動的一部分:該軍事行動史稱「第一次瓜分波蘭」,是由俄羅斯、奧地利和普魯士在那一年聯手炮製。
為了避免和奧地利發生衝突,聖彼得堡決定屈服於普魯士的壓力,同意三分波蘭-立陶宛共和國。一七七二年二月十七日,普魯士和俄羅斯在聖彼得堡簽訂協議,相約瓜分波蘭部分領土。同年八月五日,奧地利也在俄羅斯首都簽署了三方協議。協議中,普魯士分得它最想要的西普魯士,奧地利分得加利西亞東部,奧地利將中心城市利沃夫改稱倫貝格,俄羅斯分得立陶宛和白羅斯部分土地。
在蘇沃洛夫一七九四年十一月占領華沙之後,這種視波蘭人為敵人和視烏克蘭人及白羅斯人為自己人的觀點在俄羅斯的論述裡變得具有主導性。
凱薩琳以東正教保護者自居的態度促使俄羅斯比從前任何時期更喜歡干預天主教和東正教在波蘭-立陶宛共和國境內的衝突,但起初凱薩琳認為那裡的東正教徒只是教友,不是同宗的同胞。對她來說,俄羅斯民族的邊界和俄羅斯國家的邊界同一範圍,只是到了她的統治後期,因為瓜分波蘭而把幾百萬主要是非東正教徒的人口納入了俄羅斯版圖,俄羅斯的官方論述才開始重視這些人的族群歸屬問題。凱薩琳和她的顧問團從不接受把族群性作為定義她的新子民的主要範疇,但這些子民卻奠定了下一世紀一種對俄羅斯人身分認同的新理解。
伏爾泰打趣說過:「一個波蘭人恰恰好,兩個波蘭人吵不休,三個波蘭人─變成了燙手山芋。」 116 透過法國啟蒙思想家所熱烈支持的聯合瓜分行動,俄羅斯帝國獲得超過三個波蘭人,有如接到燙手山芋般,面臨愈來愈大的挑戰。凱薩琳二世不認為有必要給予這些新兼併的土地特殊待遇,所以拋棄了俄羅斯沙皇歷來的習慣:過去的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來,俄羅斯都是容許新獲得的土地,例如哥薩克國和波羅的海各省高度自治。但被兼併的波蘭土地卻沒有獲得特殊地位,這讓帝國中心和它的新領土之間關係緊張。
俄羅斯「民族性」的範圍為何?它是否單憑本身便足以讓一個帝國子民對沙皇和東正教產生效忠之心,抑或需要其他元素的配合?在波蘭起義還餘波盪漾之際,最需要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的地方,莫過於被兼併到俄羅斯帝國的前波蘭-立陶宛共和國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