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蚂蚁卸下了孤芽上的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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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姐在一次谈话中对我说她很害怕蚂蚁,比起驱虫之类。无处可见的蚂蚁总让她活在心惊胆战之中,然而大部分都对此嗤之以鼻。我想宽慰她,便随手碾去了路牙边的一只蚂蚁。
——你看,可以掌握的东西并不可怕。
我依然记得那一刻她惊恐的眼神,她对我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世界上成千上万的蚂蚁是无法完全掌控的。”那时我不以为然,就像人类一样,那些脆弱的东西——即使无法全部掌握在手中,支配眼前的便足矣了。她不过是恐惧那些未知的和看似无法管控的数量,杞人忧天也可笑之极。所以我对她说:
——蝼蚁又何尝不是在恐惧你呢,赵小姐,放轻松一点。它们是畏惧你的,所以无法加害于你,你便也无需如此害怕了。日常,习惯即可。
那是和赵小姐分别以后,我回到自己所住的别墅里,刚巧厨房的垃圾袋出门前没有收好只是放置在了墙角,里面有一些瓜果皮核,发现的时候已经吸引了一群蚂蚁,黑压压的一片。大概是从墙缝里爬进来的吧。蚂蚁,蚂蚁,都是蚂蚁。兴许是和蚂蚁有冲,我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窝着一肚子火气干脆地把垃圾袋扔到路边的垃圾桶,把剩下地板上的蚂蚁悉数碾死。过后地上便留下了斑斑点点许多蚂蚁的尸体,突然又有一丝悲哀,大概尸横遍野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我想过几天打扫卫生的保洁员要来便索性放着不管了。
夜里,入睡前我又想起此事,觉得自己大概会做一个关于蚂蚁的梦吧。我开始觉得不应该对赵小姐那么苛刻,兴许每个人都有对那些渺小却源源不断的生物感到过厌烦与恼怒,明知道自己是强者却无法传递只好做出悲惨的决定,实在是遗憾极了。
……
是早上了,二月清晨的明亮的空气如此从容。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会想起这样一句话,我起身拉开窗帘让光线照进来。我应该是做了梦吧?并不能确定,这不怪我,每次醒过来的时候总会望尽梦中所见,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我想大概许多人也是一样吧,毕竟梦中所见荒诞的不切实际。
倒了一杯咖啡就开始闲散地阅读起手边的书,晨读是一个不错的习惯,至今我依然引以为豪。
“这时他看见了孩子。那孩子只剩下一张肿胀干瘪的皮,全世界的蚂蚁一齐出动,正沿着花园的石子路努力把他拖回巢去。奥雷里亚诺僵在原地,不仅仅因为惊恐而动弹不得,更因为在那神奇的一瞬梅尔基亚德斯终极的密码向他显明了意义。他看到羊皮卷卷首的提要在尘世时空中完美的显现:…”
——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吞噬。
一种熟悉的恐怖向我袭来,我不禁喃喃出声,仿佛又回到了虚无荒诞的梦中,可以感受到身体上不停爬动的每一只细小的生物,他们占领了我所拥有的每一寸肌肤,由细微的神经感关不断的想大脑传递着延绵的瘙痒,思维仿佛被细小的撕咬吞噬殆尽,惊恐的感觉蔓延全身。整人仿佛被凭空定住无法动弹,想要张嘴出声嘶喊,那些渺小的生物顺势钻入我的口,鼻,耳,眼中。明亮的天空逐渐被黑压压的小点所占领,我仿佛感受到连内脏都爬满了这些小东西,也许我的心脏也充斥成为了黑色,他们会顺着我的血液流动,还是淹死其中。无论如何被缓慢吞噬的感觉让我恐惧到无法感知疼痛——也许这就是梦的感觉,我乐观的想要醒来。这一切便并不存在了,而我也会忘记着令人恐惧的噩梦。
……
然后
我坐在了赵小姐的对面,我是她心理咨询师。第一次见面我就被她纤细温柔的内心所俘获,我想要拯救她,脱离一直在困扰她的荒诞的恐惧。
“我,我一直害怕着…蚂蚁。”
她带着如同受惊兔子一般慌张的神色,用柔柔的声音向我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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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他被自己和他人的回忆纠缠如同致命的长矛刺穿心房,不禁羡慕凋零玫瑰间横斜的蛛网如此沉着,杂草毒麦如此坚忍,二月清晨的明亮的空气如此从容。这时他看见了孩子。那孩子只剩下一张肿胀干瘪的皮,全世界的蚂蚁一齐出动,正沿着花园的石子路努力把他拖回巢去。奥雷里亚诺僵在原地,不仅仅因为惊恐而动弹不得,更因为在那神奇的一瞬梅尔基亚德斯终极的密码向他显明了意义。他看到羊皮卷卷首的提要在尘世时空中完美的显现: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吞噬。
————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