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4-23
我的理想国(7)
你住在灌河边,你早上起床吃饭上学,晚上作业吃饭睡觉。你每天的日子新鲜而平常,就像灌河的水,它落潮就往东,向着大海而去;它涨潮就往西,向着来处回溯。你就在她的身边,你呼吸着她的温蕴气息,但你听不到她的咆哮,看不到她的澎湃,她来的温婉,她去的也清幽。
你在灌河边,正忘情的抓着小毛蟹,一个转身,水已经漫到你的脚边,像个作弄你的大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你的身边,拍拍你的肩,对你说:玩疯了吧,快回家去。
你在灌河边,正搭着老爸的威力,下到水洼里,为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小虾们惊喜不已,用你稚嫩的水捧起它们,你不在乎它们尖尖的芒刺痛你的手。老爸提醒你,退潮了,赶紧撑起小网,立在那小豁口处。是啊, 赶紧啊,不然小虾们就被水带走了。什么叫水干鱼尽?你很早就从实践中知道了。
你在灌河边,向东,看不到大海,只听妈妈说起那海的神秘。说在大海的深处,海水是一块一块的。这一块是黄的,那一块是蓝的,它们各自不会混到一起去。像什么呢?就像你攒的一张张糖纸吧,一块一块的,放在一起,也不混杂。
你在灌河边,向西,看那大桥从无到有,你担心那些每年回来向上游龙王庙朝拜的大鱼们不知道这儿建了一座桥,你担心它们会撞到那巨大的桥墩上,你还担心它们再回来的时候,可能会迷路。就像你自己,从河的南岸上了渡船,刚看到船在水里激起浪花朵朵,不觉中,就到了北岸,而你却把自己留在了南岸,你半天回不了神。疑惑不定的问妈妈:我们怎么不去外婆家了?妈妈告诉你,已经到北岸了。后来,你才知道,是在你还没有注意的时候,船已经转了一个身。
你听老爸说,建桥的工程师们说灌河的河底非常的光滑,肯定是来来往往朝拜的大鱼太多了,把河底的路也踏得光滑起来的。那怎么办啊?现在建了桥,河底肯定不会光滑了,河底的路肯定也不一样了,大鱼们还会找到它们的路吗?果然,你后来听大人讲,大鱼们游到大桥边就回头了,它们不敢过桥。大鱼的落寞,大人的落寞,你的落寞,一起返回了大海。
你在灌河边,向北,看那河的北岸,长满杨树的大堰。透过高高的堰,密密的树,你也能看到那个熟悉的院落,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烟囱正冒着烟,她正做着饭呢,也许正煮着那些小巧而多样的水饺,老爸不就爱吃她做的水饺嘛,一口一个。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朱自清是这么说的吧?所以,你也想问一问,“聪明的,你告诉我,我的那个她,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你不喜欢她在医院里剪的一刀切的齐耳短发。你不喜欢,她对你说,回去吧。是的,你喜欢,她站在高高的大堰上,等着你套着大杠自行车向她狂奔而来;你喜欢,她坐在橘色的夕阳里,用梳子梳理那花白的长发,然后轻松的挽个髻,用银簪别好;你喜欢,她养的大公鸡被三姨夫放了血,还绕着房子跑上一圈,惹得所有人都去追赶它的画面;你喜欢,她站在大堰上,对你挥挥手说,下周再来啊。
她一去不复返了吗?你不能相信的。你独自一个人,去那屋子找她。你相信,她一定还在那里,你知道,她一定在那里。你去了,门上挂了锁,厨房南面添了一间猪圈。你奇怪啊,她是不养猪的,为什么要添猪圈呢?门怎么锁着呢?园子里的大槐树怎么不见了?姨妈家的三姐每年来采槐树花的时候,她都在下面提醒“小三子,你不要爬太高”。现在,她上哪里去了?是去东边的娘家了吗?怎么中午了也不回来?害你要在隔壁的二舅奶奶家吃饭。二舅奶奶终究是客气的,她家的堂屋里也没有你爱看的万里长城和松鹤梅的卷轴画啊!
你不等了,你不敢再等了,你怕那开门的是一双陌生的手,你怕屋子的新主人会问你是谁。你骑上自行车,你要骑上那自行车,是真正的坐在上面骑的。你想,如果可能,你还能带着她骑一圈。你忘了,自己踩的整圈也是要用脚钩一下才行的。你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学还没毕业的小孩啊。
你是一个还得在灌河的风里长啊长的小孩。而你的那个她,就是一个叫外婆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