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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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垂天的风暴卷走腐叶一般弥漫街巷的晨昏和夜阑，也毅然带走了这座城市早已枯萎的平庸，世界即将湮灭。幸运的是，我早已开始为你讲述幻尘之后故事的另一面：地铁站深处机器的图灵，电梯间外异度的陷井，巨大的灰鲸穿行在数据海底，还有末日之战前夕，鸢尾花的种种隐喻。
站在最高的大厦，风从我脚下掠过，我听见风里吟诵着的古老传说，还有苍凉悠长的哀歌。而我知道，守护的青春终将与众不同，残阳下我们的人生将如暴雨般激扬，狂风般响亮。
纸雪|《暴风城》系列奇幻故事01
那一刻如此心痛，当夏小天转身离开的时候，漫天洁白的纸雪正向着整个暴风城缓缓坠落，如同他早已坠下的期待已久的憧憬。空街上，那两个踏雪而行的身影已渐渐远去，步履未停。
也许不用等到开学就能再找一辆车，丘苑苑不会在意这类小事的，他想，肖子规也不会计较，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毕竟是自己没有守信，本来还说好请吃肯德基的，没办法只能爽约了。走过街道的转角，夏小天从校服里伸出手，手心里是那一枚给丘苑苑准备的单车钥匙。
他忍着不断涌上心头的内疚，看着那枚系着一块塑料牌的单车钥匙，看着纷纷扬扬的纸雪落入掌心，那些小纸片湿漉漉的，上面有微小的水珠，每一片都像他被泪水打湿的倔强的脸。
1
两天前，在暴冰河边的铁路桥下，夏小天从那个租车老人手里接过单车钥匙的时候，心里的喜悦就像回荡在河岸两边的车铃声，叮当作响。
“我宣布，这个寒假我必须学会骑单车！”他又想起丘苑苑的话，认真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等着她骑车路过。那是寒假的前一天，三个小伙伴背着书包刚下公交车，傍晚时分的夕阳正朝暴风城洒下最后的余晖，丘苑苑的脸上有飞扬的光。
上一次看见丘苑苑这么认真，是当她宣布再也不会相信电脑的时候，她收藏的《孤独星球》电子杂志合集被误删了，怎么也无法恢复。而这一次她学车的起因，是肖子规说公交车太闷，闷得像这个令人窒息的城市，他还说汽车只是承载人的躯体，摩托车承载人的自由和灵魂，而单车承载着每个人的青春，也不知这书呆子从哪本书里看来的。
丘苑苑却激动得马尾辫都摇起来了，说她现在非常喜欢不依赖电脑的技能，学单车意义重大。于是夏小天自告奋勇，说寒假后他来负责搞一辆车，和肖子规一起当丘苑苑的教练，约定到时请两个好朋友吃肯德基，再去学校操场练车，给无聊的寒假生活来点期待。
共享单车还没进入这个城市，这是夏小天初中的第一个寒假，他终于在冰河路找到了那家全城唯一的租车铺。办手续时，他没有身份证，押金也不够，但那个租车老人只是看了看他，点点头，说：“骑去吧孩子，一路小心。”多年以后，夏小天一直后悔没能记住老人的样子，只记得他递过单车钥匙时，一双手非常干净。
那是一辆24速山地车，有流线型的车把和锃亮的碟刹，夏小天骑着它冲上了铁路桥，锈迹斑斑的钢架和铁轨下方，就是租车老人住的板房。一群大雁排着队，无声地从铁桥上空掠过，正在逃离天边翻滚的层云，雁阵下方，几只飞鸟急匆匆飞过白雪皑皑浮着冰块的大河。
半个小时后，暴风城迎来了那场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纸雪，那辆单车也失踪了，以后再也没人见过它。
2
不远处，小街上有一个网吧，几个高中男生在门口弹吉他，那颓废的神情，像整个城市都是他们残破的音箱。
一只小黄狗蹲在路边，热情地摇着尾巴。当夏小天骑车路过，小黄狗嗖地一下蹿上去，他刹车不及咣当一声摔倒在路沿上，弹吉他的男生全过来了，小黄狗在一旁汪汪大叫。
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来扶起了车子，看看他的校服，说：“你风德中学的？这车不错，借我玩一会儿呗。”夏小天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已经在路边骑开了，其他男生也过去争抢打闹着，留下一条街的喧闹声，还有他们身后飘下的几张碎纸片。
夏小天拔腿就追，没跑几步，又是好几张碎纸片飘来，一片两片，越来越多。这是什么呀？他伸手一抓，是好多细碎的白色小纸片，这才发现整个天空突然暗了，阴郁的云层灰蒙蒙的，数不清的橡皮擦大小的白纸片正向暴风城的每一条街道，遮天蔽日地缓缓坠落。
“纸，纸雪！”好多人在喊，人们全吃惊地望着天空。街上不时传来机动车的刹车和撞击声，那些驾驶员呆呆地从车里出来，满脸惊恐地望着城市上空幻象一样的漫天纸雪。
等夏小天再想起自行车，那几个高中生早没了踪影，只有小黄狗叼了一把单车的链条锁回来，一枚车钥匙孤零零地挂在上面。
当天晚上，舅舅和舅妈也来了，每个人都谈论着纸雪，电视上连专家都解释不清的纸雪，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夏小天爸爸夏至是一名作家，他再次强调，人类总是追求虚幻的浮影，而现实世界却总有超过你想象的真实。
夏小天想的只是怎么找到那几个高中生。网吧老板说他们不常来，身份证也不是本地的，报警估计没用，找回车子希望渺茫，他恨极了那些作恶的少年！实在不行只能赔钱了，可他钱不够啊，这事又不想对爸妈说，不然光解释为什么要帮女同学租车就很尴尬。
那天晚上，纸雪下了一整夜，打得窗户呼呼作响，夏小天脑子里也乱了一整夜。
3
天亮了，暴风城仍然笼罩在白色世界里，街道、建筑、车辆，都覆上了一层白色的湿纸。纸雪不会融化，比重也大，官方已经提醒市民注意清理屋顶积雪，防止造成垮塌，纸雪的成因尚无合理解释。很多单位都放假了，小天的爸妈加入了危房观测的志愿者组织，每天忙碌着。
约定的日子到了，夏小天还是没有找到那几个高中生，也没找到自行车。那天，三个小伙伴碰面后，丘苑苑提议大家先去学校帮忙清理积雪，肖子规也同意，说晚点再练车吃肯德基。两人朝夏小天身后伸伸头：“你自行车呢？”
夏小天本来在心里想好了，怎么告诉他们自行车丢了，怎么开口请小伙伴们帮忙，这时看见丘苑苑，嘴里却忍不住要逞强：“你们先去，我到网吧门口取车。”
对信任你的人说谎，是一种让人心痛的残忍，夏小天离开时很内疚，学校和肯德基他不去了，要省下零花钱赔车，同学那边以后再弥补好了，他更不想辜负那个信任他的租车老人。
网吧门口，小黄狗低头玩着一张纸片，夏小天紧握藏在校服里的链条锁，进屋后却没找到要找的人。走出网吧，他把链条锁向行道树砸去，纸雪落了一地，坐在路边，他终于哭了起来。
第一盏街灯亮起的时候，暴风城的纸雪下得正大，仿佛所有纸片正用它们微弱的力量，对这个城市发起一场无声的攻陷，每一栋建筑是人类残存最后的堡垒。夏小天成了一个纸人，湿润的纸片包裹着他，他有一种被拥抱着的感觉。
拿起一张纸片，他掏出笔在纸上写道：还我自行车，再拿起一张纸片，又写道：还我自行车。夏小天写了好多好多，字迹被水洇湿了他也不管，他把这些纸全揉成一个一个的纸团，在回家路上，把它们使劲扔向天空。
“还我自行车，还我自行车！”他边扔边喊，盼望他的自行车奇迹般回来，可直到回家，自行车也没出现，爸爸妈妈也没回来，他给自己泡了面，吃完回房间睡了。
4
第二天他是被爸爸叫醒的：“太奇怪了，儿子你快来看！”
夏小天来到客厅，电视上正播着一条新闻：“昨晚开始，纸雪开始呈现字迹，每片纸都写着“还我自行车”，目前暂无科学解释，官方希望市民不要过度解读，保持镇定。”
妈妈从阳台拿回好几片纸雪，小天看见上面都是他昨晚写的字，一模一样！爸爸皱起了眉头：“这字体我儿子都会写嘛，难道天上也有人在写作文？嗤嗤怪事！”
爸妈匆匆出门了，夏小天无心做作业，守在电视机前。新闻说，有市民把家里自行车推出来，扔得街上到处都是，好像那是不祥之物。另一则新闻更让人心惊：一群不明身份的群众冲进冰河路一家租车铺，强行把自行车推走，在高处的铁桥上堆成了祭坛，疯狂的人群涌上桥头，举行仪式，祈求纸雪不再降临。
“我居然闯下这么大的祸？那租车老人怎样了？”夏小天心急如焚地穿上校服，要去租车场，每到假期他都习惯继续穿着校服，图一个方便。没想到刚出小区迎面撞上几个人，正是那个棒球帽和另外两个男生，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棒球帽一把拉住夏小天：“终于找到你了，还好网吧老板认识你。”一个男生掏出一叠钞票：“……当时我们也只顾看雪，一转眼你的车就不见了，现在还你自行车！”
夏小天本来对他们充满厌恶，这时稍有了点好感，但也不想多说什么，接过钞票向河边跑去。凌乱的租车场，有救护车呼啸而去，一个电视台记者在租车老人的木板房前，对着摄像机说：
“没想到著名诗人一河这些年竟隐居在破旧的租车铺，他的诗歌‘面朝大河，花开花落’，至今广为流传。今天，一座废弃铁桥因人群聚集而垮塌，滑落的铁轨砸中了诗人和他的房子，警察赶到后，正组织将所有伤者送往医院抢救……”
5
黄昏的时候，垮塌的铁路桥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旁边是那座自行车堆成的巨大祭坛。洁白的纸雪飘落，像缓缓落下的诗句，夏小天耳中又听到课堂上老师朗读那首诗的声音。
他竟然就是诗人一河，他后来还写诗吗？如果那天他不租我车，也许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夏小天摸到校服里的自行车链条锁，拿出来看了看，从桥上丢了下去，乌黑的河水瞬间吞没了它，挟带着冰雪和激流，还有这座城市所有的记忆，继续奔涌向前。
夜色渐渐侵入城市，周围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小天感觉有些害怕，正要离开，前方垮掉的桥面突然慢慢拱起，纸雪覆盖的铁轨长蛇一样扭动着，一道闪电划过，他分明看见一头巨龙无声立起，龙头龙身，通体雪白，每片鳞甲都是一片纸页，朝他蜿蜒行来。
风雷隐隐，那头龙已到面前，长长的白色纸条的龙须随风飘动。夏小天浑身发抖，问道：“你……你是好龙还是恶龙？”
龙头一昂，白纸的龙角划过黑暗：“我只是一头纸龙。雨龙掌管雨的精魂，我掌管纸的精魂，我们龙族警示苍生，润泽大地，直到战争开始，天幕坠落。”
小天听不懂：“什么……战争？”纸龙没有回答，尖利的龙爪向天空一指：“你听到了吗？我的子民在哭，满天纸都在哭，连诗人也在哭，他们眼看万卷成灰，文明陨落，却无能为力。当世界终于进入无纸纪元，那些生生不息的文字，那些被储存在电脑里的所有数据和资料，一旦被封印和销毁，人类只能重新回到石器时代。”它叹了一口气，远处有狂风开始呼啸。
夏小天听得震撼无比：“有这么严重？那些电脑……果然背叛了我们？”他想起了看过的电影，想起了天网，还有黑客帝国中的母体。
“人类注定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纸龙腾空而起，龙甲怒张，狂风翻卷着漫天纸雪：“当末日之战开启，世界已经片纸不剩，人类反抗军没有任何图纸和参数，离开电脑别说飞船，你们连一辆自行车都造不出来，没想到吧？那时，暴风城将是人类联盟最后的主城。”
“那最终的胜败，是人类还是电脑？”夏小天迫切想知道结局。
6
狂风呼啸，像千万个精灵在云端怒号，纸雪被风鼓荡，仿佛战场上的硝烟滚滚。
纸龙在夏小天头上盘旋飞舞，话音隆隆：“胜败至今无人知晓，我只能告诉你，抵抗超级电脑「那由他」的末日之战，将由你的同学丘苑苑领导。从拿到那把钥匙开始，你就是被选中的新一任守护者，你将和龙族一起保护领导者和暴风城的安危！”
“前任守护者诗人已遭暗算，你更要小心。那把钥匙是守护者的信物，千万不要遗失。”
丘苑苑？守护者？原来诗人来到这座城市，任务是守护？夏小天不知道诗人都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但是他决心延续这神圣的使命。纸龙从云中垂下头来，又说：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世界在等你们长大，千万别辜负。清晨，我将把诗人的魂灵带走，作为新的守护者，今后另有人慢慢教你，不过现在你可以对我许一个愿望。”
啊？夏小天来不及仔细思考，脱口而出：“我想要知道这个世界，更多隐秘的真相，行吗？”刹那间，纸龙已全身跃入高空，云层中传来隐隐龙吟：“我会尽量满足你的，孩子，只要你守护关于我和未来的秘密。另外，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空中飘下一张便笺大小的纸条，发着微微的光。
“这张小纸条，也许是人类最后的希望。”纸龙长长的龙尾划过天际，声音渐渐远去，只剩满天愈下愈大的纸雪。
那张小纸条落在夏小天掌心，空白的纸页微卷，并无什么异样。而与此同时，更多纸片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源源不断，每片纸上都有文字：
E=MC²
啊，船长，我的船长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在闭区间上的连续函数在该区间一定有最大值和最小值
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之路成坦途
当没有外力作用时，任何物体都有保持其运动状态不变的性质
… …
夏小天知道，这是龙族的预警。当末日之战来临，纸龙只能这样降下零星文字的残片，竭力保留文明的最后火种，守护这片大地上最后的希望。
尾声
第二天，电视上传来诗人一河于清晨去世的消息，但更多是纸雪突然骤停的新闻，还有那些文字的碎片，让暴风城的市民们猜测不休。只有夏小天知道真相，知道诗人终于卸下使命，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他文字的理想国。
快开学的时候，夏小天又找了一辆单车，约上肖子规一起终于教会了丘苑苑骑车，关于那天的爽约，大家谁也没提。丘苑苑只是有些奇怪，这一次夏小天死活也不让自己在马路上学车，说那样很危险，而之前他们都把这样的危险当作冒险。
没人知道，在好多无人的夜晚，夏小天会拿出小纸条，还有那把单车钥匙，看着两个样子非常普通的物件，想象未来那场残酷的末日之战。他不知道多少人将会死去，是否包括他父母，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守护身边那个最美的笑颜。
但他知道，任何人生最终都会走向死亡，他已想过故事的很多结局。
他会慢慢长大，再不会害怕。
- END -
故事02《沉船》，敬请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