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说我写的东西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但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
01
虽名至天下,但一生动荡无依,虽满身才情,却又太过敏感细腻,因果总难分先后,不知那乱世,文学,纠葛,性情到底是谁给谁添了几分光彩,谁又给谁加了几分愁苦,谁成全了谁,谁造就了谁。
民国四大才女中,萧红是知名度相对较低的一位,但却一生最为坎坷波折。她的文学被称之为30年代洛神文学,但却不如张爱玲等人的流传甚广,文学价值被低誉,但她的爱情如她所料永远由旁人添油加醋了。
不管是那水墨画的古代,蘸着古铜色色彩的民国还是五彩斑斓的当代,绯闻都像插了翅膀一样可以顷刻间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话。尤其是如她那样反叛家庭,反叛社会,反叛世俗的离经叛道的爱情,更是聊天的上等大料,可对于萧红,个中滋味,又与谁人说。
每一次她都如追求火光的飞蛾般追求爱情,每一段爱情都不曾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伤痕,每一段都如烟花般,只是绽放的时间长短罢了。火光烟花都曾照亮了萧红,母亲的病丧,父亲的吝啬冰冷,唯一给予爱和温暖的祖父的离世让她的天空渐成黑色,内心无依。
所以她极致追求内心的爱情,从爱情处得到爱和温暖,甚至不顾世俗,不顾礼教,不顾别人家庭,从五千年道德观念下,这是错的。在那个闭塞的东北乡下,她的爱情注定不会受到认可,可那也只是她的爱情,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到最后,爱情的开始和结束不过是想一起面对幸福和无法承担苦难罢了。
社会背景与个人命运的交杂,让她一生在疲于奔命和动荡不安中挣扎。五段感情,五个爱人,却没人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在那个时代,追求稳定却也是最奢侈的了。
02
表哥陆哲舜是她第一次爱恋的人,表哥有妻,她被父亲逼婚,表哥同她私奔却最终抵不住家庭世俗的压力离开了她,这也注定了萧红爱情命运的开端。私奔一事,让她的家庭丢尽了脸面,全家被迫迁往阿城乡下,离开的那天,萧红坐在晃荡的车上,林中的白雪照的她脸色更加苍白,她望着天空,眼神冷漠又倔强。
她被父亲监禁长达九个月,但那段静寂的时光也让她开始了对文学的斟酌。之后她决绝然地离开那个早已厌弃的家,开始流浪,直到三十一岁病逝于圣士提反医院,与父亲,终是一面未见。
生活的辛苦让她与曾经的逼婚对象汪恩甲走到了一起,也许一开始是没有爱情的,但物质上的满足有时可以内化到生活进化为爱情,而没有物质再电光石火到最后也可能被摩擦的油尽灯枯。
在汪恩甲的庇护下,她短暂地享受过安定的没有物质忧虑的生活,她同他生活在一处,甚至怀上他的孩子。可那个夜晚,她熟睡时,汪恩甲轻摸着她的肚子,眼神飘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可以知道,他想的不是孩子,不是未来,而是退却。
他走了,没人知道他是因为欠下宾馆的房费还是因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或者只是对她厌弃了,然后就挥一挥衣袖,离开。自己种下的果却没有承担的责任,逃避真是面对痛苦最低成本的方式,但物质是守恒的,你逃避得以缓解的压力会重重加在那个被抛弃的人身上,就是当时已经几个月身孕的萧红。
03
萧红被监禁在宾馆,脸色颓废,满面枯黄,但她仍是美丽的,她的气质仍然可以奕奕生出光彩,尽管她是那么病态,那么疲惫。万般无奈,她向国际协报发出求救信,也是这封信让她遇见了陪伴她最长时间也是她最热切爱恋的人,萧军。
萧红这个笔名也是源于萧军,两人合成红军,也反映了他们共同对当时社会的反抗。可一个是笔名,一个是真名,到最后总能在细微之处发现差别之处,亦如两人甜蜜但又不断出现间隙的感情。
在那间充满暗尘的灰色宾馆,萧军第一次看见萧红,她挺着大肚子,哪里都是灰色的,灰色的旗袍,灰色的脸,可他仍然从那一片灰色中看见了萧红那闪烁着的大大的透着灵气的双眼,眼睛是在任何境遇中都无法被修饰或被玷污的,是直抵心灵的一根红线。
萧军在灰色的桌子上随手拿起几张纸,他说这图案是谁画的?这双钩的字呢?这诗呢?萧红答,是我,也是我。萧军心颤了,这一刻,从眼睛出发到全身,她觉得这个女子是那么的不一样。愁云惨淡的屋子和桌子上精雕细琢的文字这一刻在他心里产生了核弹般的冲击感。
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久很久,他几次立身要走,却终未走成,也几次要将她拥抱,却终未拥抱得成。第二天,萧军再去,两团火瞬间交融。萧红借助发洪水的时机逃离了宾馆,开始了同萧军的生活,而萧军也成为激发萧红文学之路的灵感,遇见了萧军,文学与爱情都得到极大升华,但离开的时候也最为悲切。
他们一起走过艰难岁月,一起创作《生死场》,在最煎难的日子里拥抱取暖,笑出声来。那天,萧军终于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终于获得了第一笔固定收入。好久未开荤的他们来到小酒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愣是将钱花的一个干净,这就是文人,在生活拮据时勒紧裤腰带,手头稍有盈余又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冬天的哈尔滨,处处都透着凉气,雾霭和烟火气笼盖了整个城市,直到街道,两个尽欢颜的人踏在这路上,仿佛可以踏出冬日的暖阳。萧红低头一看,孩子气地说我鞋带断了,萧军将自己的鞋带切断,蹲下来,穿在萧红鞋上的每一个孔中。从此,我的鞋带将同我一样贯穿在你整个生活之中,那时的萧军是担得起这份承诺的。
两萧的创作之路同生活一样逐日攀升,渐渐有了些许名气,与鲁迅先生的通信往来也日渐频繁,通到第五封信,他们见到鲁迅先生,那时先生身体已并不太好,但与他们相谈甚欢,日日相见,总要走,却被挽留,直到最后一班车开。
鲁迅先生的善意让两个初来上海的人感到家人般的亲近,他为他们的作品写序,介绍文化名人与他们相识,似乎一切都在变好,除了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萧军粗枝大叶,大男子主义,萧红敏感细腻,只专注于写作。萧红在文学上的天赋让他有压迫感,他不愿意承认萧红在文学上的造诣,当初他喜欢上的就是这才华,却又不想这才华过于横溢。
为缓解情感上的冲突,萧红决定短暂东渡日本。在日本,生活暂且无忧,却是萧红度过的最寂寞的一段时光,在这寂寞中,她说:当窗上洒着白月的时候,我愿意关着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地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
一个人的黄金时代不是在最人生鼎沸时,越是寂寞深处,越能发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越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卧薪尝胆而三千越甲可吞吴,酒入愁肠便化啸成月光剑气,破釜沉舟方才知小亦可胜大,人生不可处处寂寞,但一段寂寞总会激发出那么一点潜在的思维。
在萧红思索文学之际,萧军却与那个在日本悉心照顾她然后回国的某君走到一起,那段背叛的时光暗流遗珠,短暂的欢愉背后是都知道的不可善终。他们想到萧红,让萧红归国结束这段本不该有的恋情。
萧红亦是想回国的,不只因为寂寞,日本这个国家她并不喜欢,她本以为中国人活的已经不够好,但日本人却活的更不像人,处处拘束。最重要的是她最敬爱的鲁迅先生病逝消息的传来,这是萧红哭的最惨的一次,萧红软弱也倔强,并不轻易掉泪,可这次,她知道除了祖父以外与她情感上亲近的一个人又永远地离开了她。
回国后,他们一起去了鲁迅先生的公墓,渐有裂缝的镜子般的感情因为距离的原因得以短暂保存,可裂缝就是裂缝,无法复原,且会逐渐扩大。他们一起去了临汾的民族大学任教,那里的黄土高原几千年岿然不动,湖面上还结着冰碴,冰中间的河水无论时局变幻都以一往无前的姿态缓缓流过,回头看是无际的山川和田野。
北方与南方终是有些不同,即使我们彼此依偎,仍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将距离由负数扩展到无限大。战乱来临,各自纷飞,萧红想寻找稳定的工作环境,萧军却想留下来打游击。萧红说各人有各人的生存境遇,既然生来拿笔的手为何偏要去拿枪,但萧军有自己的理想,可以割舍爱情,却不愿割舍奋斗。
火车站一别,这车上车下的一眼,便可能是此生最后一眼,萧军走了,没有回头。萧红同丁玲,端木一起去往延安。
04
端木很早便对萧红暗生情愫,端木不同于萧军,他是胆怯贪生的,但他对萧红文学上的素养是不掩藏的赞赏钦佩之情。在萧红萧军关系最冰冻之时,他悄无声息地想打入她的内心。
寂寥的年代,有人陪伴总是一种需求。那个聊天夜晚的街道边,当她的手透着月光照到墙上,他不禁地在墙上握住,那幻影,便以为那是她的手,只是没有温度。她很快地闪开,像没事一样,但彼此心中都多了一丝暧昧,他们装作相安无事,但都知道,那一刻,一种难言的情愫已在墙上的影子和手之间传递。
等萧军再回到延安时,抬眼就看到了萧红和端木在一个房间出现,不需要什么言语,他们互相明白,彼此命运的牵扯是该结束了。以什么样的状况结束,后人众说纷纭,但无关痛痒,结束是最真实的事实。
萧红在怀有萧军孩子的时候嫁给了端木,婚礼上她说:
我对端木没有过高的希求,有的,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谅解、体贴、爱护。
但婚后战乱更加频繁,生活更加无依,炸弹随时可以掀翻一座城市,当整个中国陷入疲态之时,萧红的病也愈加严重。当上船的票还有一张时,端木选择自己走而将身怀六甲的萧红留在战乱之中。
商量如何撤离时,组织者说,你可能只能留下来陪他,他眼神犹疑,闪过一丝不愿,轻低头,没有再说话,他又一次苟且于自己的生命。
05
萧红最后的岁月是骆宾基同他度过的,骆宾基对她亦是有爱意的,当身为丈夫的端木离开,却将作为包袱的萧红丢给了只想在走之前见一面的骆宾基。
他们谈了很久,谈生活,谈爱情,谈岁月,谈理想。萧红说也许每个人都是隐姓埋名的人,他们的真实面目都无从知道。萧红说若是筋骨痛的厉害了,流点血,也就感觉没什么了。萧红写过那么多故事,却从不世故,知道那么多道理,但情感上却总不行。
萧红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她有过几段情感,却终是孤孤单单,终年31岁。萧红到底是怎样的人,永远地埋在历史深处,任人细嗅。
她脸上总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举手投足间又是那么干练率真,她永远洋溢着单纯的神色,但她的文章又那么地深刻,她偶尔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又总让别人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她孤独、无畏、勇敢、她不是一个坏女人,只是太追求内心所想,她将自己内在的所有感触没有通过外表释放出来,而以文字形式尽情地释放,在文字中,她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都是自由的。
她的文章不是勤奋和努力的结合,是对人生的深刻感悟、对现实的局促难定;她的文章让人有代入感,有情感间的共鸣,写作从来不是公平的,天才的笔触写出来的东西注定流芳,可对她个人的评价却流芳难定。
萧红小时候,祖父常说,长大了长大了,就好了,但是萧红长大了,并没有好,她的一生都在颠簸流浪中生存,从未找到自身安居之客。她曾自问我会幸福吗?但她同时也知道未来的前景就摆在那儿了,她将孤苦于终生。
萧红,在天堂里的你有没有重回祖父的后花园,那里的花想什么时候开花就什么时候开花,想什么时候结果就什么时候结果,你的年代,自由太难,难得自由,怪只怪你活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时代。
动乱的年代,不知那乱世是给人以煎熬,还是给人以灵感,人在乱世中,是那个年代人的不幸,却将幸运留给了我们这一年代,现在,正是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