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绿茵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青灯古寺,夜晚的僧房里小夜灯昏黄地照亮在老尼姑脸上,她穷极一生都在等待,那个说好要接她回家的人。
“妙法禅师圆寂了。”寺里的小尼姑们哭作一团,她们几乎都是在禅师怀里长大,比起威严长者,她更像一个妈妈,凡尘俗世之外,给她们提供安身之所的妈妈。
16岁善静是大师姐,寺里里里外外都需要她打理。
因为从小跟着禅师讲经做法事,现在处世不见一丝慌乱,让她很顺利地成了十里八村妇孺们的新精神寄托。
小尼姑们打闹着分食一块素饼,善静在廊下敲着木鱼。声声佛号,岁月静好。
崭新的卡车开进附近的村庄,一群当兵的汉子在寺庙外划了一块地,盖起了营房,说是要护庇这一方百姓。可兵荒马乱的年代,有驻军过来,吓得村里人几天不敢出门。隔一阵子,军人们既不打家劫舍也没欺压百姓,和村里人买东西也是足银足两,渐渐大家又恢复了以前。
军人们大都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对小女孩多少有些怜爱,又和尼姑们是邻居,平时也会分几块新式饼干给这群小尼姑,当是多了一群妹妹。
善静便接了给军人们浆洗的活计,本想他们添些香油钱就好。可营长偏偏不同意,硬是塞了不少银钱。
于是善静偶尔也会去军营讲经,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这些军人更需要精神寄托。
战火愈演愈烈,终于隔壁部队开拔上了前线,营房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常年茹素,善静身姿纤瘦,但面容肃穆,有一种不可亵渎的美,手下小尼姑们也到了花季,出落得亭亭玉立。
敌人真枪实弹攻陷省城,四下里烧杀抢掠,许多城里人出来避难,可走路哪有坐车快,一路哀鸿遍野。
说着异国语言的侵略者冲进寺庙,看见一群花姑娘。从此这片安逸被打破,女孩们本是入佛门,现在就算活下来也被逼迫入了世俗。
上海街头霓虹灯闪烁,点亮黑夜,善静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流浪街头,师妹们忍辱负重生下孩子,回想那时,寺里一片狼藉,就连自己也是苟活。
妙法师父曾经有一个俗家名字林妙,家里在上海有些资产,善静一路南下,就是想投奔林家,也要寻找一个叫罗游山的男人,师父一生郁结,临终也不曾忘却。
林家在租界里有一处宅子,在新贵中算头一份,做药品生意。掌家大爷林儒年纪轻轻也是新一代翘楚。
善静洗净一路上刻意遮脸的污垢,敲开林家的门。
林家下人看见善静长得清秀美丽,两个孩子也很可爱,以为是林儒林少爷在外面惹得风流债,赶紧把人请进门。
林家老太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善静,一声叹息:“妙妙还好吗?”
“师父早年圆寂了。”善静语气温和。
“师父?”老太太看着善静那张和女儿林妙七分相似的脸,苦笑道:“你从小过得怎么样?外面兵荒马乱,你有没有受委屈?”
善静想起师妹们,泪珠簌簌地落下。
老太太搂过善静,轻抚她的背。“回来就好,以后外婆照顾你,还有你表哥,我们一家人安安心心住在一起。”
好一会儿善静问:“师父真是我亲娘吗?”
“八九不离十,你们很像。”老太太一声叹息,想着女儿已逝,又细细端详善静,让家里嬷嬷给她准备房间,也给两个孩子安排佣人。
林儒回家后听说自己有红颜知己找上门,一阵心虚,赶紧叫来小厮,知道是多了个表妹,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
老太太给善静取了俗家名字,林静,从此善静算是在上海安顿下来了。
酒会上觥筹交错,社交于小姐们,也是必修课。林儒把表妹介绍给同一个圈子认识,也算认可林静是林家小姐。
见到罗游山是在一个名媛酒会,这位大叔风流倜傥,身边跟着风尘女子做舞伴,整个人就是堕落纨绔。
林静走到他跟前,“你认识林妙吗?”
男人晃着酒杯,看似毫无波澜地反问:“你说谁?”
林静常年礼佛,涵养不错,只是师父等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居然忘了她,何其可悲。
不欲多说,林静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回到林家跟外婆要了一间房做佛堂,每日潜心礼佛,不再出门。
林家上下都有几分忧愁,大小姐刚认回来就要出家吗?仆妇们也是私下议论,大小姐人那么美,可惜了。
外婆叮嘱林儒,找机会和林静谈心。
“你不打算嫁人了吗?”林儒单刀直入地发问。
“我从小出家,要不是战乱,现在还在寺里呢。”林静茫然作答。
“既然还俗,就得嫁人,明天家里办酒会,你相看一下,有合心意的人,哥给你保媒。”说完也不看林静反应,直接离开。
开导女孩子,林儒可没这个时间。
林家酒会上,罗游山低调出席,这次他没有带舞伴,只是站在角落里,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林静。
“怎么会不记得,没想到女儿都这么大了。”罗游山知道自己这辈子没有辜负信仰,为了破碎河山在大上海苦心经营,默默传递信息,购置军需。唯独对这母女,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林儒发现罗游山在看表妹,对于这个老玩咖,林儒是没什么好印象,自己的表妹不可能给这种人,他像是不经意却每次都挡在林妙身前,罗游山也发现了,一声哀叹,这是被大外甥误会了。
林妙像一朵小白花误入了灯红酒绿,她本来极善言谈,只是口中所出皆是渡人佛法,有些不合时宜。
罗游山极想认回妻女,经过组织同意,心里才有底。只是看着林儒一身敌意,他还是决定先搞定这个年轻人。
林家酒会结束,客人断断续续离开。
罗游山给老太太备了厚礼,这老人家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个让女儿离家出走,客死异乡的始作俑者。
商场如战场,尤其时局动荡。林儒发现最近事情谈起来格外轻松,自己算是新贵,那些老钱多不待见自己,多少会给些脸色,添点阻碍。
他又不傻,简单查了一下,就知道罗游山明里暗里给自己撑腰,更是放话自己是他外甥,惦记表妹的话不能硬给自己降辈分,林家子嗣单薄,只能是因为姑姑,如果表妹有罗游山这样的父亲,倒是不用愁嫁了。
林儒回家想问问表妹知道多少,只见佛堂里香火味很足,林静跪坐在佛像前表情肃穆,一身风华仿若谪仙,非常吸引人,尤其是男人。
林儒问起姑姑的过往,提及罗游山,林妙说:“师父一直在等他。”看来罗游山还真是自己姑父,自己这外甥还真是实打实。
林儒和罗游山约了几次,相谈下也佩服罗游山学识广博,姑姑爱上这个人很正常。只是抛妻弃子,不敢苟同。
林儒牵线罗游山终于和林妙有机会独处,问及亡妻,涕泪俱下。林妙把帕子递给他,也跟他说起自己想要修行,现在轮到罗游山发愁了。
可能心事相通,老太太知道罗游山这个人后都没怒火攻心,现在她只怕外孙女一心出家,不肯嫁人。
战事吃紧,前线屡传噩耗,罗游山奔走在各路人马间,年过半百但一腔热血亦如当初,女儿的婚事也暂时放下。
火车站人潮涌动,日本人佐藤从北方一路南下,寻找心中那抹月光。
当他知道善静现在就住在租界,立刻放下手边工作,奔赴他所谓的爱情。
林静这几天总是梦见寺里那场浩劫,师妹们哭喊着被玷污杀害,自己却无力守护她们。
林静恨不得生吞那些畜生。
租界领事举办舞会,请帖送到林宅,特别邀请林静。
林儒有些意外,还是带林静盛装出席,看见佐藤那一刻,林静如坠冰窖,佐藤从上到下打量林静,嘴角上扬,心情愉悦。
他摇着红酒杯,主动走到林静身边。
“您还是一样漂亮,不,是更漂亮了。”
林静按下恐惧,做了个决定。
她微微颔首,跟着佐藤去僻静的角落,讲经论法,直到舞会结束,还约着下次一起用餐。
林儒并不愿意表妹和日本人牵扯,对于这帮屠戮同胞的侵略者,他可没什么好印象。
林儒走进林静房间,试图跟她谈谈。林静掀开睡衣,后背上早已成疤,是用刀划出佐藤两个字。
“我要杀了那个畜生,师妹们那么小,他们都不放过。”林静失控哭喊,“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林儒搂住林静,第一次这个表妹有了人间烟火。
林静抽泣着讲述从前,林儒攥紧拳头。不同于上海各方势力盘踞,北方彻底沦陷,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暂时安抚好林静,林儒升起一个念头,“佐藤,这个畜生,必须死。”
林家姑娘,可不好欺负。
林静频繁与佐藤会面,电影院,剧院,西餐厅,日料店,圈子里都知道林家小姐找了日本人,有人羡慕更有人唾弃。
旅馆里大床凌乱,林静把迷药下在茶水和饭菜里。她捆住佐藤,穿上衣服从旅馆正门离开,有了不在场证据。
林儒早等在隔壁,他从阳台潜进房间,从怀里摸出磨得尖锐的猪骨,扎进佐藤心脏,真是便宜了这个畜生,在昏迷中死掉。
然后又从阳台折返回来,支起火锅,把那块尖锐猪骨扔进铜锅,不一会儿几个朋友陆续上门,一起喝酒涮锅,吃饱喝足还一起去附近歌舞厅消遣。
佐藤被发现是第二天早上侍者来打扫,人早就凉透,死得彻底。
找不到作案工具,也没有嫌疑人,佐藤之死一时成为悬案。
林儒和林静兄妹一身黑衣参加葬礼,面上多悲伤内心就有多爽。
回家后林静闭门不出,大仇得报,她需要思考未来。
罗游山忙里偷闲偶尔来看林静,父女俩话不多,倒是林儒和罗游山聊了很多,国仇家恨,哪个青年没有一腔赤诚,尤其手刃佐藤后,林儒对自己有了新规划。
半年多考察,林儒成了罗游山下线,由罗游山直接领导。
时局动荡,有抱负的年轻人前赴后继。
林静考进大学,学生运动如火如荼,派发传单,参加演讲。
每一个中国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救国救己。
1949年冬天,林静辞别亲人,落发修行。
经历战火纷飞,迎来新中国建立。林静又变回善静,从红尘路过,无愧于心。
那两个跟善静来上海的孩子也长成大人,为了国富民强而奋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