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百年:湘云、黛玉和妙玉的中秋联句,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是几个月前写得文章,有些看法已经有所改变,但大致未差)

红楼的读者,对于第七十六回的中秋联诗都很熟悉。这篇联句成诗,以一夜之景写百年兴衰,细细研读之下,完全可以看做是红楼梦全书的缩影。

全诗由湘云提案,黛玉起兴,然后湘云黛玉妙玉三人合作而成,并由妙玉定下最后的基调。

全诗明写贾府中宝、黛、钗三人的爱情悲剧,并且让没有参与联诗的宝钗成为线索人物和主角之一,暗合《终身误》一曲,也是全书一直强调的------大旨言“情”。

而在这些文字的背面,则以草蛇灰线之笔,暗写下一场无比血腥的皇室家族内斗相残的秘事,编织出贾府和皇家两个可以互为照映的封建大家族兴衰存亡的宏大史诗故事,符合全书欲盖弥彰的“与时事无关”一谈。

尽管情节解构,而且线索埋藏极深,但由于其文笔精妙,引人入胜,难免沉溺把玩,当权者何其敏感,所以成书的后四十回终被腰斩。

高程续写的版本应该是大体上遵循了原骨架,但是在细节和深意上违背或偏离很多,而且执笔人的文采和前八十回作者实在差得太远,导致其续书部分令人不忍卒读。

以下,是原诗和个人对此诗的原创两重注解,也曾为其中一句一字查经阅典,也不乏自开脑颅穿凿附会,总之欢迎一起讨论!

《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作者:史湘云,林黛玉,妙玉

三五中秋夕,清游拟上元。

正面:人们喜爱在十五中秋之夜聚会,虽然是清雅游赏。却如同上元节月圆夜一般意义盛大。

背面:这是个特殊的中秋,因为虽时值八月,它却将会是新年(新帝谋划篡位改元)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撒天箕斗灿,匝地管弦繁。

正面:月亮还没升起时,漫天星斗灿烂,大地上已经是处处弦歌。

背面:先皇将逝(太阳落山)皇子们早都暗中筹划,他们个个势力显赫,争宠邀功,暗戳戳中剑拔弩张。

几处狂飞盏,谁家不启轩。

正面:等候赏月的人们打开了窗户,举杯对月和互敬,简直欢乐到失控。

背面:王公大臣们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他们也都摩拳擦掌,暗暗观望和准备着。

轻寒风剪剪,良夜景暄暄。

正面:秋风淡淡,拂面已有了些舒服的凉意,衬托着这难得的良辰美景。

背面:一开始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争饼嘲黄发,分瓜笑绿嫒。

正面:年轻的女子和老人,吃着月饼和西瓜,不分老幼的嬉笑作乐。

背面:大家仿佛只是在安享着太平盛世,富裕安乐,一团和气。

香新荣玉桂,色健茂金萱。

正面:桂花飘来醉人的香气,金黄的颜色让高堂母亲气色也更健康。

背面:年轻的皇子们青春年少意气勃发(桂花,又称天香),他们的皇娘也还都非常年轻健旺(伏老太妃)。

蜡烛辉琼宴,觥筹乱绮园。

正面:渐渐天更黑了,人们燃起了蜡烛,无数摇曳的烛光,让满是美酒佳肴的宴席和整个花园的景色如梦似幻。

背面:先帝驾崩了!在这表面一团和气之下,杯来筹往之中,争权夺利正式开始,斗争局面变幻莫测,令人眼花缭乱。

分曹尊一令,射覆听三宣。

正面:大家开始玩起行令猜谜的酒席游戏,

背面:本来皇家有皇家的规则,只有太子才能获得皇位。

骰彩红成点,传花鼓滥喧。

正面:酒席上游戏花样繁多,热闹非凡。

背面:但现在每个皇子都能赌上一把,各个手段都高强,一时间看不出高下。

晴光摇院宇,素彩接乾坤。

正面:月亮终于出来了!整个庭院花园都笼罩在她的辉光之下,天和地似乎连到了一起!已经微醺陶醉的人们更是觉得天地都在月光里摇晃!

背面:终于有人脱颖而出,他的势力已经远远超过他的兄弟,让其它皇子全都黯然失色,他成为了最终赢家,所有人都拜倒在他的权威之下。

赏罚无宾主,吟诗序仲昆。

正面:酒宴也进入到了高潮,猜谜输了的人不论主客都要被罚,大家又斗起文采,要以诗词来分高低。

背面:输掉了斗争的皇子仿佛是接受命运的惩罚,并不能因为自己从前的地位就能幸免,新皇又说要建立新制,并论才选拔朝臣,那些野心家的机会来了。(元春已经选秀入宫,还有一轮名为专为公主郡主陪读实为犒赏出力最多的郡王进行的选秀——宝钗参加的就是这个,同时前朝被贬的官员得以起复——于是贾雨村重返官场)

构思时倚槛,拟景或依门。

正面:为了获得佳句,大家都花了很多心思。

背面:为了获得权势,他们各显神通,挖空心思,丑态百出。(薛蟠送妹妹宝钗待选女官,同时更有进京结识攀附新权贵的意图)

酒尽情犹在,更残乐已谖。

正面:酒虽然喝光了,宴席上的人们却更加融洽,直到更漏提示夜深了,弦歌才渐渐不像开始时那么热闹了。

背面:争夺帝位的事情尘埃落定,新皇为表现出自己不忘旧情,向先王的老臣抛出橄榄枝。(元春封妃,北静王代表新帝增出鹡鸰香珠手串,来拉拢试探贾家)一起战斗过的新权臣则拉帮结派,得意忘形彻夜狂欢。

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

正面:人们渐渐散去,欢声笑语终于归于寂静,雪霜样冰冷的寒露覆盖上了园中各处。

背面:前朝老臣惴惴不安,他们感到自己命运也进入了寒冷的严冬。(太监来宣布元春封妃,已经退出权力中心的荣府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一反应是害怕)

阶露团朝菌,庭烟敛夕棔。

正面:台阶下冰冷的夜露凝结在了依然紧团的木槿花头上,凄凉的夜雾弥漫在合欢树合拢的枝叶间。(朝菌:木槿花,花朵昼开夜合,棔:合欢树,花朵昼开夜合)

背面:他们瑟瑟发抖的自己抱紧自己,只希望能够不要因为他人而牵连获罪。(贾琏劝说不要和贾雨村拉上关系,贾政痛打懵懂间介入忠顺亲王和北静郡王两大集团明争暗斗的宝玉)

秋湍泻石髓,风叶聚云根。

正面:寒气袭人的水流冲刷着钟乳石,夜风卷起叶子堆积在寺宇墙角。(云根:白云生处有人家,可指山居人家或庙宇)

背面:但大清洗已经开始,就像流水冲洗泥砂秋风驱赶叶一样无情。(甄家,史家先后被抄)

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吐吞。

正面:天空里只有婺女星还在闪现,显得清朗明净,因为月亮的光辉已经掩盖了其它的星星。

背面:皇宫里昔日一大家子叔侄兄弟经过残酷的斗争所剩无几,连一位洁身自好的太妃,新皇帝也因为猜忌将她斩草除根。(老太妃薨毙)

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

正面:让人想起灵兔捣药的传说,据说服下那药就可以飘飘飞升到月宫。

背面:御赐一服灵药,让她升仙登天。(所谓老太妃年龄不一定就很老,说不定最多也就和王夫人差不多,但她有先帝依仗过的儿子和宠爱的幼孙,这对对上位手段不伏众的新帝是个威胁。)

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

正面:进入那碧宵星辰当中与牛郎一起,驾船在银河等待爱人织女的到来。

背面:就说她是升仙登天而去,反正现在他们一家子可以在天界团圆了。(老太妃所生的皇子帝孙应该都被处死了)

虚盈轮莫定,晦朔魄空存。

正面:月亮的阴晴圆缺是既定的非人力能改,在月初月末之时见不到月亮的时分,人也会像丢失了魂魄。

背面:一开始帝王的位置轮到谁,谁也不知道,等这位终于坐上了皇位,改元换代,他原来满嘴仁义道德的承诺也不复存在,出于权利的贪婪,他杀起人来已经像个失心疯。

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

正面:更壶的水已经听不到声音,那未眠人窗边的油灯也将燃尽。

背面:对他有非议的都被杀掉,朝臣们吓得夜不能寐,不知道哪天自己就被吹灯拔蜡。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正面:凄冷的池塘里突然飞过一只孤独的仙鹤惊醒了她,她也想起了此时冰冷的月色,此时应该正照着埋葬那落花的土堆。(黛玉)

背面:忠臣像失家离侣的鸟一样流放远疆,国士的坟头被月光照出一片冰凉。


湘云黛玉的联诗到这里被妙玉打断,(因为贾府此时其实已经败落了,两人一死一流离。)

(以下后面的诗句,都是由妙玉续写,(也是妙玉对宝玉的点拨,但种种迹象看,最终拯救贾家的是李纨的儿子贾兰,贾宝玉的悔悟还要等到多年后和湘云暮年重逢,相濡以沫并开始写自传)如同高程续写了红楼梦后四十章一样,有时令人怀疑这就是故意的!不过妙玉的文采,和湘黛相比毫不逊色,这就不是高程二人的续作能比的了)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正面:眼看金鼎中精致的篆香燃到了尽头,那人(宝玉)却仍没有回到房间,等待的人(宝钗)掬水醒面,未曾卸下的面脂滑腻覆在了冰冷的盆沿。

背面:现在,曾经依附于他的人也开始被猜忌处理,不再宠信。(篆香燃尽:制成篆书形的熏香燃尽了,寓意礼法尽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王子腾手握兵权,不断高升,说明他曾是新王的得力干将,也因此,王熙凤看不上贾府,傲慢的说“我们王家的地缝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但现在新帝洗去了装扮的粉墨,露出无情的冷面。)

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正面:这样的深夜居然有萧声传来,让这个独居的女子不由得掩面低泣,只有贴心的丫鬟,在为她熏暖被衾。

背面:失宠的追随者,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敢信任自己的最忠心的追随者。

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

正面:帐子上绣着凤凰,床榻却是空的,屏风上画着鸳鸯,也无人欣赏。

背面:朝堂上百官森列,却无人敢言,新帝的淫威让他们都成了摆设。现在,连当年因为政治原因上位的后宫妃子,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们迎来的是被废甚至被杀的命运。(元春薨,算起来年龄绝对不超过25岁)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正面:因为她等的那人,已经走了,此刻正他不顾露浓苔滑,不顾夜露浸透的竹子是那样冰冷难握。

背面:为了生存,百官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了避嫌,也不敢相互扶持。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正面:他梦游一样,徘徊在早已空无一人的荒弃之地(贾家已经败落,大观园潇湘馆都废弃了)失魂落魄的久久伫立。

背面:贾家曾经经过了那么努力小心的挣扎(荣府的家教和礼法还是比较严格有序的,而且弃武从文,一直在试图避开皇室权争),却还是走到了被牵连获罪而抄家的这一天。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正面:夜色中,那些白日里熟悉的一木一石,此刻变得奇形怪状,如同鬼魅虎狼般让人心惊胆寒,仿佛进入了一个被死亡掌控的噩梦世界,处处险恶黑暗,他被痛苦和悔恨折磨着,却不知道如何醒来。

背面:道德沦丧,亲情消弭,世情已经险恶如同地狱,为了利益和生存,连熟人亲友都中了邪入了魔一样互相谋害和残杀( 巧姐儿被狠舅奸兄卖给人贩子)

赑屃朝光透,罘罳晓露屯。

正面:但幸好这时晨光已至,殿外负碑的赑屃和城角的罘罳的的身影在慢慢显示出来。

背面:负碑的赑屃(寓意文官)背后透出了光,城垛的箭孔(寓意武官)上露珠也微微闪亮,(毕竟还是有责任心的文武官员在为这江山社稷思考,他们反思了自己,并开始行动起来声讨暴君)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正面:悲伤的人有所清醒,眼前的情景让他放声大哭,整个山林为之震动,树上的鸟都惊飞了起来。

背面:借战死的先祖英魂(君子猿寓意战死的将士)发檄怒斥暴君的荒淫,朝野震动,小人(投林鸟寓意攀权附势的小人)四散奔逃,纂位暴君的日子走到了尽头。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正面:生活总会继续,怎么可以一味痛苦迷失?就像水只会顺流而去,因为它知道自己有目标,而不会总是只想着龟缩在那清洁的源头。

背面:历史总是不断轮回,作为眼见过朝代更替的老臣,你们为什么还会迷失?还是希望新的帝王吸取教训,明白并遵照先贤的遗训而奋斗前行,自觉保持为国为民的高洁初心吧,这样就能不至于重蹈覆辙,而将朝政引回正途。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正面:等栊翠寺的钟声(寓意宝玉参悟到责任)响了,稻香村也会响起鸡鸣(寓意贾兰高中),而天就会再亮,这些悲伤黑暗的幻梦就会消失。

背面:志向高洁而且不屈的人,才会引导世界沿着正途前进,而普通的小民,只要得到和乐安宁的生活,就能将希望不断传承下去。(这里也暗扣黛玉的省亲夜做的题杏帘在望)

以下最后三联,正面背面都讲的都是差不多的意义,所以不再赘述: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

其实如果你心里是积极有目标的,悲伤和黑暗就总会过去?学会超脱忧愁,也就不会为污浊外界烦扰困顿。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平时我想这些也就自己宽怀罢了,这其中的乐趣能说给谁听?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我冷眼观望了你们这一切,看到你们有人恣意享乐不知良夜短暂,有人陷入无尽悲伤忘了天总会再明,哎!这样子都是不对的!正好你们又来到了我这里,现在你们不要觉得困倦,让我再煮一壶好茶,来领你慢慢参悟这世事人生。

妙玉难道不是有杨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的风骨?

“那庆贺的美酒,非千红一窟,不可酿就,

这参悟的清茶,无万艳同杯,则无滋味,

请从容的喝下,也勇敢的面对。

懂得享受,也能做出牺牲,

不然你的千古一梦,尽头就是醒不来的无底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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