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散文伯乐采薇推荐:这是篇叙事散文,作者用白描的手法生动形象地描摹出热火朝天的水库捞鱼场面。忙碌而有序的初夏傍晚,忽然的一大嗓门,整个气氛紧张起来,人们潮水般狂奔而至,紧接着便是疯狂而壮观的抓鱼群相,晚霞映照着人们快乐的笑脸,一派热闹喜庆的盛景!
推荐理由:清新活泼的语言,淋漓尽致的场景细节描写,精彩纷呈,栩栩如生。整篇文章就是一幅连续的动态图画,又像一曲激动人心的交响乐,令读者身临其境的同时,深受感染。
北地初夏,阳光忙着透亮,鸟雀忙着歌唱,狗儿忙着看门,猫儿忙着眯盹,母鸡忙着下蛋,地里的蔬菜们忙着生长,三姨忙着做饭哄娃娃,三姨夫忙着拉材料,木匠们不紧不慢,在忙着干活。说起来又是很早的事情了。那年夏天我住在三姨家。
当时家里正在盖南房,中年师傅大刘带两个年轻徒弟负责木活儿。说南房,只是位置在院子南,其实是三间大正房,因此郑重其事丝毫也不马虎。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三姨夫和木匠们很快熟络了。年轻小木匠都长得人高马大,一个斯文,一个魁梧,俩人又都五官俊秀留着帅气的文艺型长发。
“哧哧!”“滋滋滋!”院子里的腼腆小木匠要不在锯木头,要不在推刨花,要不就擦着汗咕嘟咕嘟喝凉白开或凉茶水。他俩叫什么名字?大名想不起来了,小名也记不得,我就以他们皮肤颜色的深浅来命名:小白和小黑。
“快!!快快!!水库放水啦,鱼苗都下来啦!!”那是午后4点钟,突然奔进来隔壁的二舅,哇啦啦大喊了一嗓子,把我们全院的人都震得嗡嗡作响!然后他自己转身跑回家去准备捞鱼的工具去了。
“师傅,水库放鱼啦!”
小白和小黑第一个停下手里的工具,瞬间望向刘师傅。
“东家,水库放鱼啦!”
刘师傅朝我三姨夫大喊。
“拿工具!走!”三姨夫火速推出摩托车,一踩油门,刘师傅跳上去,一路疾驰而去,黄尘滚滚,他左右手分明还握着两把大铁锹!
一黑一白小木匠长发一甩,一个虎跳,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不见了,小黑车后座夹着把木匠的大斧头,小白胳肢窝下夹着炭筛子!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我站在屋檐下像做梦:“他们去抓鱼?用铁锹能抓鱼?还用斧头抓鱼?难道不是用渔网捕鱼吗?”
“突突突!”一辆小四轮狂奔进院门口,跳下我的小姐姐和姐夫,他们俩最近在忙着装修家。“快,放下娃娃,看捞鱼去!”小姐姐朝我一挥手,我顿时跳上小四轮就跑了。小姐姐眼疾手快把盛水的两个铁皮水桶和墙角的破脸盆都带上了。“有甚拿甚!”
捞鱼去!
捞鱼去!
哇!大路上,潮水一般,都是各种各样朝县城东边狂奔的人。有骑自行车的,有骑马的,有骑驴的,还有慢吞吞地走着的邻居大妈,边走边和我们打招呼:“捞不住鱼也看个热闹去!”我们的小四轮在人海中独占鳌头,飞快地超越自行车、马车、驴车而抵达目的地。我跳下来时吓一跳,此刻白水茫茫,淹了干河床,淹了旧渠道,淹了大土坡和小坑洼,放眼望去像一片泽国,两岸则到处都是抓鱼的男女老少在欢动。
水急急地流淌着。一路向南,无边无际。水色很清,不断有银色的小鱼一闪而过。水浅,没过成年男人的大腿部分。男人们按捺不住纷纷挽起裤腿跳下水,开始捞鱼。平常不靠水生活,来捞鱼的人们没有渔网,带着顺手拿起的各种各样的工具。
水急急地流淌着。看,那个带麻袋的壮汉,两手撑开口,顺势灌满水,口袋扎住后相当重,他使足全身力气,像拖一口大肥猪般,把鼓鼓的麻袋噗嗤拖到岸边;岸上的两人赶紧扑上去,挤按麻袋,左按右压,水很快渗流出来,一指长的小白鱼儿蹦哒一地,赶紧拣入水桶,又把麻袋抛下水装鱼。我的小姐夫直接用水桶捞鱼,把水桶按在水里,瞅鱼群游过,一个猛子飞速提起水桶,捞出来鱼丢给岸上的小姐姐,小姐姐忙着把鱼丟入另一只空桶。三姨夫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待鱼群游过时,猛然一铁锹劈向坚硬的石头,咔咔!咔咔!火星乱溅,震晕一群小鱼浮上水面;说时迟那时快,刘木匠早把衬衣脱下,把袖子挽得紧紧的,像簸萁一样,包抄走晕呼呼的小鱼。斧子则是小木匠的拿手好戏,小黑举起斧子,用力砸在水中的岩石上,砰砰!砰砰!砸晕一群小鱼,小白赶紧举起筛子,猛地接住,水从筛眼子孔里“刷刷”漏下去,像下急雨,留下了一地小白鱼儿活蹦乱跳。
水急急地流淌着。雪白的小鱼们,像下雨天的雨滴一样密集,嗖嗖嗖往前游去。下河的男人越来越多。一黑一白小木匠用斧子砸鱼累了,干脆啥工具也不用,他们走到水中,把大手伸到水里,张开手掌,等那小白鱼儿一群一群照旧疾速而过时,飞快一握,居然也能握住一把小鱼丟上岸来,这实在是好玩极了!他俩在水里走来走去,调皮起来,格外活跃,不像在三姨家干活那么腼腆,露出白白的牙齿,好看地笑起来。还有一个老爷子,急中生智,把外裤脱下来,扎紧裤腿,去水中兜鱼;又有二三男人,从南边的鱼塘借来渔网,正正经经用网捕鱼,一网下去笑开了花。
这时,大朵桔红色的云,正在从水面升起,它逐渐变大,越来越大,像一艘古代远洋船。太阳的脸逐渐发红,它秘密藏在远洋船后,把整个水面染成大片的鲜红,夹杂着鲜亮的桔黄。水里快乐捞鱼的人们,皮肤也变成了暖洋洋的颜色。
水急急地流淌。越来越急,越来越深,忽地淹到人的腰,又淹到胸,水里逮鱼的人们一看势头不对,急急慌慌地上了岸。一大片水,最初是白光光的,现在闪着一波一波的霞光;白光光的水本来平展展的,忽然一波橙色浪花由远及近,高高地扑上来,无数条银亮的小鱼,像利箭一样,射过我们头顶的天空,银亮的小鱼变成金子般的小鱼儿啦!金子般的鱼儿们一群一群,飞过我眼前的天空,落向更苍茫的远处,溅起无数水花。更惊人的是,天边飞来一大群黑压压的鸟,像一团快速移动的黑云。我不认识这些鸟儿的名字,但见它们敏捷无比,冲向金子般的鱼群,一口叼住一条鱼就咽下去了……它们还不断发出我听不懂的鸣叫。
那是个晴朗的傍晚,我们到达时不到4点钟,太阳还明明亮亮地挂在天上。不知不觉天色暗了,水依然一波一波地卷过来。夕阳已坠到河边边上,一颤一颤马上要落了。河边上的人们渐渐地看不清水面,唯有潮湿的水气,还丝丝缕缕灌入鼻孔,怪舒服的。要归家了,我兴致勃勃,跳上小姐姐的四轮,一瞅,破脸盆里尽是小白鱼儿,两个水桶里也都是小白鱼儿,浑身细细的小白磷,密密地闪光,拼命地鼓着圆眼睛,企图朝外跳跃着。
心情不由自主地快乐,夜风攥紧我的头发使劲摇晃。到三姨家已经天黑透,偏又停电了。这也无妨,本来小城多年没有路灯。三姨夫在井台边挂上马灯,有人提水,有人洗剥鱼,人多手快,很快就清洗好小白鱼儿;二妗那边的大炕灶,已经生好旺旺的火,锅也热了,倒上金色浓香的胡麻油,剁碎自家院子里的葱姜蒜、茴香加红辣椒炝锅,爆锅的香味瞬间满大院窜,新鲜小白鱼码进去,不加汤,满满一锅煎熟了再来一锅,红旺旺的火苗舔着锅底;大舅早已把喷香的酸米粥、酸米饭端过来了。众多野猫儿们闻着鱼味早就来馋了,满大院都是急不可待的喵喵叫,从墙上、树上、房顶上纷纷跃进来讨要鱼吃。大舅高高地端着鱼盆,猫儿们蹦上他的肩膀,跳上他的头,拌着他的腿,叫个不停。幸亏他用盖牢牢扣着盆,不然非被猫抢了鱼不可。他一路和猫们谈判:“不要急哇,等一等,等一等就给你们鱼头鱼尾巴。”
那晚夜风清爽,天上星星格外明亮。我坐在温暖的油灯下,和大舅、二妗、三姨、小姐姐、小外甥等人,一起剥鱼剔刺,大吃起来。从来没有想到,小白鱼儿居然那么鲜香,肉质极细嫩,煎得又咸淡适口,略有焦黄格外香,鱼小,剥刺却容易,咬住鱼鳍较长的一端,略一使劲,就把最密的一排细刺拔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整块的鱼肉了。围着一大盆鱼,好像总也吃不完似的。而二舅、三姨夫、姐夫、妹夫、木匠师傅和徒弟小黑小白等,一众男人们在大院里的明亮马灯下,围着另一张木头桌子吃鱼,就酒聊大天,直到兴尽才散去。脚下的猫儿们同样忙着大吃一顿。对于三个木匠跑去抓鱼,而误工半天的事,根本无人提起。
那天夜半,我出来解手,猛然看见长长的东畔围墙上,慢吞吞地走着一只雪白的猫——大老白。满月挂在深蓝的夜空,大老白的整个身形是墨黑色的,只在边缘发散出淡淡的逆光。它慢慢地走一走,又停一停。忽又想起,吃小白鱼儿的时候,我们心爱的大老白,可是唯一进屋饕餮的猫呀。
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在夏天晴朗的好天气,去看放水抓鱼了,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鲜美的小白鱼儿,再也没有在夜半看一只白猫高高地走在月亮下。
2022.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