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
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
《病隙碎笔》史铁生
01
幼时,我便经常被母亲虐打,基本都是拧脸和大腿。
边打边骂,说我怎么不死,怎么长这么结实,掐死我都不解恨,棉裤腰眼,塌鼻子,锅盖脸,嘴巴漏气,窝囊。。。。。
每次都要被精神摧残一番。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路一瘸一拐,整日里充满了恐惧,外面常被人欺负,是我童年生活的常态。
翻看我从前的照片,每张都哭丧着脸。
这决定了我的人生,前半生已经蹉跎。
当我抑郁发作攻击自己的孩子和家人时,和当年母亲虐打我的状况一样,由此我知道,母亲也是个抑郁症患者,也是一个精神病人,和外婆一样,我们就像是两粒盐,最终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的味道。
从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古板冷酷的脸,头发蓬乱,不修边幅,人际关系不好,凡事都是往坏了想,经常会说,不是为了孩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现在我知道,那是抑郁症患者的症状,一个精神病人的日常。
02
一年夏天,下了很大的雨,很多地方都开始积水了,尤其是我家前面有一个大坑,很大的坑,积满了肮脏的泥土混合着雨水。
孩子们很喜欢这个地方,总是过来游水,虽然很脏,但是很凉爽。
别的孩子跟我开玩笑,也许是戏弄我,便把我拉进了坑里,我吓坏了,无助地哭喊,可没有人理会我。
不知道你们是否体会过那种慌张,那种手抓不到任何东西,而所有人都拉着你往深水区走去。他们都会游泳,但是我不会,我没有下过水。
深水区立刻将我淹没,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脑袋里,我想张嘴哭喊,可是全是水,我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土黄,浑浊不堪。
我的双臂不停地挥舞,可是却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感觉我的脚明明可以一脚踏上通往浅水区的土台阶,可却一直打滑。
我渐渐感觉到没有了力气,脑袋越来越沉,周围的嬉笑声却更加清晰,他们的笑声,喊声,越来越明显。
也许是我命不该绝,也许是上天厚待于我,我也不知如何抓住了一棵树,然后边咳嗽、边爬回了家,当天晚上,我便发起了高烧。
03
父亲先是带我去诊所,未果,就借了一辆三轮车带我去医院看病。
我还记得当时是在夏天,父亲一边蹬着三轮车,一边和我说话。
我躺在狭小的车里,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在大树的交相辉映下,一幕幕闪过。
还没到医院,我的病情就已经恶化了,不仅吐个不停,站不住脚,连眼睛都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我的嗓子已经哑了,渐渐没有了生气,整个人已经如虾子般蜷缩。
父亲一边抱着我狂奔在街头,一边哭着跟我说话:“你别吓爸爸,你说说话,你说话……”我只记得当时的路灯真闪,晃得我眼睛好疼,父亲的眼泪很潮湿,落进了我的脖子里。
我不知失去了意识,还是失去了当时的记忆。
等我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那是我第一次住院。
每天重复打针吃药检查,有一天父亲坐在我床边,拿了镜子,说:“别人说一夜白头,我还不信。”
我看了看父亲,原来,人真的会一夜白头。
04
我从小就有抑郁症,经常重度发作。
当然这都是很多年后才弄明白的。
高中的时候,一天自习课上,我拿了块玻璃把手腕划开了一个口子,我呆呆的看着鲜红的血往外涌,我不知道那是自杀还是自残,只记得当时自己是麻木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后来同学把我带到医院去缝了几针,至今手腕处的伤疤还醒目的躺在那里,像是档案。
自始至终我就像是个道具,配合着大家的演出。
多年后才明白,那是抑郁症重度发作。
每当我看到有人在网上直播自杀自残,就想到了高中时自己同样的经历,现在我知道,这是抑郁症患者的症状,犹如感冒会咳嗽打喷嚏一样,由不得人的选择。
所以说精神病人智力有障碍,思维有障碍,是限制行为能力的人,重度抑郁发作时,是不承担法律责任的。
05
大一的暑假,我没有回家。
上海的台风来袭,到处都是狂风暴雨,我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竟然觉得寒冷。
好在我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是什么异常。
等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我开始咳嗽了。
独立的人,应该特别会照顾自己,于是随便买了药了事,等到发烧到整张脸通红的时候,才去了小诊所。
一测体温,四十度了,赶紧输液,也许药下得很重,挂上不久,我就开始出汗,等到输水完毕,我已经退烧了。
等我又发烧到40度的时候,我没办法,就拖着身体去了医院。
医生一查,41度了,赶紧拍片,跟我说,你要住院啊,估计是肺炎。
等到拍片结果出来,医生说肺炎,很严重了,赶紧住院。
我要开点药回去,医生不让,只能边咳嗽边去办理住院,路过卫生间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已经通红通红,咳嗽一直停不下来。
住了院,刚躺床上,护士便过来扎针,输盐水,然后给我吃退烧药,又用针管打了一针,床上给我弄了很多冰块。
上厕所的时候,最是麻烦,总是一手拿输液瓶,一手扎着针,然后看着血液回流,一片鲜红。
当时恰逢暑假,同学都还没有返校,我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闻着隔壁老太太的臭袜子味,夹杂着几个男子的嘈杂声,脑中一片混沌。
06
去年夏天,我抑郁再次重度发作,不记得第几次了,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疼痛,但还是很难熬。
我觉得不习惯的是,竟然有人开始关心我。
若无人问候,我还能够坚强地一人去医院,一人去挂号排队拿药,可若有人关心,我便觉得,委屈得紧。
我很喜欢一位歌手,叫做阿桑,她唱过《温柔的慈悲》、《叶子》和《寂寞在唱歌》,她去世的时候才34岁,于是我常常想,也许我也活不过40岁吧。
不过我倒没觉得有多遗憾,或者说没有活够,我觉得有的人的生命是100岁,有的人是80岁,而我活到40岁,也觉得知足。
生病的时候会疼痛,只要不是头疼失眠,我都觉得舒服。
因为这种疼痛,恰恰证明,我还活着。
能活着,是一件很美好也很奢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