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老树(1300字)
郝秀苓
城镇化步伐加快,老家的街道两边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店铺,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店铺招牌,从东走到西,路两边很少看到树木。村民的院子干净整洁,没有了以往堆放的柴禾和农具,盆栽的花花草草花红叶绿,却难见小时候家家围着院墙的树木。
祖屋在大清河老河道岸边,原先的四间青砖房,被堂弟翻盖成四间两转的红砖红瓦房,远远地还能看到巨大的枣树枝叶。老枣树还立在门楼边,脸盆粗的树干,临近地面一尺的地方,一圈圈环剥的疤也已久远了,这是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提高枣子产量的办法。
从我认识老枣树至今,它的树干好像没增高多少,还是勉强高过墙头,巨大的树冠也还依旧,一半遮住大半个院子,一半伸出墙头、越过胡同,在前邻屋顶上摇曳。主要枝干大多碗口粗,横生着众多小叉。远看,枝丫刚劲有力,扭曲着寻找阳光缝隙,近看,树皮上深深的沟壑,有枯死在沟壑里的蜗牛壳,有积下多年的土垢。已近初冬,树叶大部分落净,树梢上颤巍巍和冬风抗衡的众多红红的,像蜡烛火的小枣还在傲立枝头。
看到院里院外被扫到墙角的栆干瘪、褶皱,我心疼地拿个食品袋一颗颗地捡,堂弟打翻我手里的袋子,拉我进屋:“姐啊,咱家枣子都吃不过来,送人都不稀罕了。”真是和当年不能同日而语。
几十年前,老家是拱在水泊里的小渔村,放眼望去,洼淀里到处是芦苇、蒲草、荷花和偶尔跃出水面的鱼儿,根本找不到一颗树的影子。爷爷在河道里打鱼,意外捡到这颗从上游漂下来的小树,一米多高,拇指粗细,三四个小枝丫,瘦瘦弱弱的模样。
爷爷把它带回家,一进门就张罗大爷家孩子和他自己孩子:“快来看看,我给你们带回的宝贝。”七八个孩子凑成一圈,看着爷爷挖坑、浇水、掩土,把小枣树栽在门洞旁,焦急地问问爷爷:“哪天才有枣子吃呢?”“桃三栆四,这颗树差不多三年后就挂果了。”爷爷拍打拍打鞋子上的土,叮嘱孩子们好好呵护小枣树。不光是孩子们,大人们也期盼着小枣树茁壮成长,结出又甜又脆的枣子,给两家带来欢乐,不曾想,带来战争。
枣树初挂果结的少,几个孩子就争抢着吃,爷爷俩看他们的猴急样偷着乐。六零年,果腹的的少,枣树上的栆,就成了爷爷和大爷爷两家救命的粮食,孩子们比谁先下手为强,大人们也恨不能富裕一些磨成面,掺在野菜里饱腹,明争暗斗,为此闹出好多不愉快,兄弟两家再不能共处祖屋。
爷爷搬出去另过,硕果累累的大枣树给了大爷爷一家。灾年过去,大爷爷家把打下来的枣子换钱,贴补家用,年年也送亲朋一些当礼物。亲戚们也大多领着孩子常来常往枣树院蹭几粒大枣吃,我的叔叔、姑姑们看到旁人家的孩子都能吃上爷爷栽下的甜脆的枣子,自己连个枣核都看不到,几次怂恿爷爷去砍了枣树,常常挨爷爷一顿臭骂,有一次还拿起板凳去追打二叔。
现在,爷爷辈的人都去世了,叔叔伯伯们也搬离了枣树院,只有老叔家的小儿子还在那里和大枣树做伴。每年中秋节前,堂弟打下枣子,坐车进城,分送给堂兄堂弟们,也许这是除了血脉,唯一的方式让哥几个记住,都是枣树院出来的亲人,不管遇到什么、发生什么不愉快,大枣树是一家人的根,亲密才枝繁叶茂。
这颗七十年的老树,记载着一家人的故事,也是村庄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