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上海,好像一瞬间就入冬了,绿意染黄,空气带着咝咝的凉意。
打开窗户,一阵穿堂风在三楼的阳台,盘旋一阵又走,将不太大的褐色台面上的文竹和芦荟,吹皱了附着在叶片的盎然,带着倏忽入冬的惊俏。
脑海中浮现的是站在窗台前,看着不远处染了一半的枫叶,握着漂浮着注入开水冲泡后的一层气泡,咖啡的香气弥漫在清晨的青草香的叶影的背影。过不了多久,窗外的竹叶就该染霜了吧!她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点苦涩。
上海的秋天带着格外迷人的萧索之意,像这个城市里每个人深藏在面具下的孤独,被这座城市的节奏压得喘不过气来。
翔殷路往南700米的小巷子里,有一个露天的咖啡馆,红彤彤的阳伞下,影子印在深深浅浅的沟壑地砖上,隔壁传来小籠凤里熟悉的收银的声音,夹杂着甜糯的上海风味的粤语,带着一点急于入乡随俗的尴尬。
在上海,我们这样的外乡人,有多少不是这样的不尴不尬的位置了?生活的轨迹永远不偏不倚,公正冷漠的看着这个城市来往的人群,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她永远不担心,会被人们遗忘。冷眼旁观,情绪深藏,看得见的光鲜,看不见的阴暗,生活要继续,毕竟阴霾只是暂时的,次日的初阳终究会被喧嚣的人声叫醒,说不清是人群叫醒了城市,还是城市叫醒了沉睡的人群。
我在路口边点了一杯摩卡,从暖到凉,从叶生到叶落,叶影终于从成堆的文件里,赶出来见我。
淡眉,红唇,微翘的眼角,和不易察觉的细纹。她从远处走来,坐下来就从兜里拿出细长的薄荷烟,嘬了两口,长舒一口气。
“最近很累?抽烟都不避讳了。”
“要是一根烟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累了。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装而已,在公司装得已经够辛苦了,要是在你面前再这样,这个生活就太tm没意思了。”
“我找公司借了5w,加上我男朋友手里的10w,给我爸妈在镇上买了套房,全付,写我男朋友的名字。”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不看我,手里弹烟灰的动作优雅而自然,看的我赏心悦目,却又莫名心酸。
“为什么不写你的名字?”
“写了就可能不是我爸妈去住了,我哥跟我嫂子要知道是我的名字,可不得又逼着二老把房子过户给他们。这么多年来,他们不仅没有给过二老一分钱,还恨不得每个月再从二老的牙缝里面塞出点给他们。都说养儿防老,这是养儿防贼了。”
“那~吴小生倒是对你不赖,不错,还没结婚就帮你担起养家的责任了。”
“可不就是瞧着他这点好,才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嘛。不过,也就是还没结婚,结婚了,就不能这么花钱了。”
“大妹昨天开车送我嫂子去医院,把一老人给磕了,好在只是手指头撞断,可是这年头,就算是磕了一块皮,也要把浑身上下的病给治好了再出院,医生都说老人家只有手指是因为车祸,却没及时录音,现在交警说能帮忙搞定,这不,她没钱,昨天还找我要了2w,好在吴小生说:妹妹出事了,当然能帮就帮。拿出钱了就给她打过去了。”她笑笑,比刚来时候煞白的脸色,多了一点颜色,淡淡的,像羞红的却又被擦了一层霜似的。
“你哥没钱?”潜台词里,我想知道,她已经为家里付出的太多了,在上有哥哥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出面的摆平的,不应该是长子吗?
“他说他没钱,自从跟我嫂子结婚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眼里只有钱。”她眼睛望向远处,好像在努力回忆着,小时候他们疯闹嬉戏的样子,可是感觉总也看不清,面容模糊。
“我读大学,两个妹妹供我读书,她俩都是高中毕业,现在偶尔资助一下她们,也算是回报吧。”她搅动着眼前快要凉下来的咖啡,一口都没喝,看着旋转的漩涡,脸色又冷了下来。
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要说句什么,嗫嚅了两句,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他妈妈有抑郁症,这几年来自杀了几次去抢救,把家里都掏空了。现在我们要结婚,连婚房都买不了。别人都说,未来没有婆婆的家庭,我自己带小孩,可能会很累。不过,现在就觉得挺好的,至少,在这几年里,给我家里掏的钱,一分都没有少过。”
她仰起头,看着我,一脸幸福的样子,“也许,我们的原生家庭都有一点问题,我们都有着很大的压力,可是,现在他哥哥天天去合肥看房子,帮我凑首付,他爸对我特别好,担心我嫌弃他没有房子不结婚。现在想想,即便是没有房子,结婚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总说:不能委屈了我,要攒钱结婚。我就觉得挺满足的了。你说,一个女生那么恨嫁,是不是有点不害臊啊。”
她笑着甩甩头,好像之前所说的阴霾,都被甩走,然后朝着另一边鼓起腮帮,吹了一口气。
“你看,吹走了,那些烦恼都吹走了。生活不就是像奥特曼打小怪兽吗?吹走一片是一片,吹走阴霾,就是晴天。”咧着嘴笑的样子,像逆光下的燕姿,没有忧愁,笑容弥漫。
“你说说你,不就是辞职了嘛,不就是跟老板干了一架拍桌子走人么?不就是半个月没有人要,要暂时蜗居在我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伤春悲秋,好像明天太阳就起不来,世界就不转了。我倒现在还没平息家里的战火,妹妹的事情还没解决,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不是?我还得每天跟三孙子似的到处给客户陪笑脸,后来笑着笑着就习惯了,因为笑比哭要好,笑着笑着就好像有了力量,至少别人看着是开心的。哭还得吸更多氧气,心肺功能不好的可能就嗝屁了。”
她拍拍我的脸,“看,文艺女青年就是文艺女青年,就算兜里只有50块钱,还要拿30块钱喝咖啡。你这哪里像落魄女纸,倒像是来体察民情的,走吧,我先带你回家。家里洗衣机里刚洗了两床被套,回去帮我晾一下。”
被拉着走在深秋的上海路上,眼前的黄色不再是一片片萧索,而是暗蕴着来年的生机。
“来,快帮我吹吹,眼睫毛掉眼睛里了。”她揉着眼睛,一脸尴尬,因为她刚撞树上了。
“呼.....呼.....”我鼓起腮帮子,呼啦啦的吹着。
慢慢的,好像长镜头,把曾经的是一场又一场阴霾拨开,即便它还会集聚,却再也挡不住一路向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