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古言 人生何处不相逢(1)

    顺治四年三月,郊外猎场,青山盈盈,树木繁茂,各种动物穿梭其间,不时发出可怕地叫吼。

    此时已近黄昏,四周开始安静了下来,而各种动物的叫声却更加明显,它们在树林中肆意穿梭,仿佛是在寻觅食物。

    这时只见一个女孩在树林中走来走去,仿佛是迷了路,那女孩看上去也只有八九岁左右,身穿一件湖绿色缎布旗装,面容十分秀美。

    她在树林里走了许久,可仍没有走出去,心里不觉有了丝怕意,只大声地喊着“阿玛”。

    可是不管她怎样呼喊,就是没有回应,只听得那动物的叫声。这里是猎场,什么动物都有,她知道如果她还不能找到出路,那她肯定是要被吃掉的,在这样的地方,老虎狮子都是很常见的!

    她每走过一个地方,都刻意做了记号,倒不是期盼着有人能找到她,而是希望自己能不再重复走过的路。她知道是不会有人来找她的!

    虽这样想着,但她并没有落泪,只是走了会儿有些累了,于是停下了脚步,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额娘,我该怎么办?她看着天上,泪眼朦朦。她真的想放弃了,与其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穿梭,还不如就坐在这里等着,是死是活都不要紧的。对她来说,好像死了反而好,这样就不会活得那样辛苦,也不会再惹其他人烦厌,更主要的是她就能见到她的额娘了。

    在她出生时,她的额娘便因难产离开了她,她未曾一日享受过额娘的爱。阿玛总说她长得越来越像额娘,不仅容貌,性情举止也越来越像。因着这份相似,阿玛更不愿意看到她,免得勾起隐藏多年的伤痛。她知道阿玛始终没有走出额娘离去的阴影,多年来都郁郁寡欢。

    今日她会迷失于此,也证明了她的继母是真的要丢失她了。就算她侥幸走了出去,回到了府中,她应该也不会再给她好脸色,甚至还会第二次将她遗弃,甚至还会将她赶出府去的!所以还是不要再回去了!这样一想,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想如果阿玛知道了今日的事,会不会后悔娶了继母。那个出生皇族的女子,如何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心中始终怀念着另一个女子,怎么会容忍她的丈夫与其他女子生下的女儿呢!

    如儿,你额娘拼死才让你来到这个世上,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受多大的委屈,你都要活下去。正当她无求生之意时,脑中中突然浮现了这样的话,那是一直陪伴她的紫芫姑姑对她说过的话。

    想到这些,她又迅速地睁开了眼睛,想到疼爱自己的紫芫姑姑,她迅速地起了身,欲继续寻找出去的路。

    可是就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耳边却传来了恐怖的叫声,那声音凶狠无比,吓得她不由得躲在了树后。之后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离她也是越来越近,她急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有一头老虎正朝着一个受伤的男孩奔去。

    小心!她几乎没有思索,从树后跑了出去。可是还未等她有下一步的举动,便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哀嚎,接着她便见那只老虎倒在了血泊中,两支羽箭正中它的喉咙。她一时惊慌未定,四周突然静得可怕,她似乎也忘了眼前还有另一个人。

  你是谁?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她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起那个受伤的男孩来,年龄仿佛与她相仿,眉宇之间有着一般年纪的人所没有的成熟与贵气,而他的眼睛中则藏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地冷漠。

    她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最后时,她都有些怀疑他就是方才将老虎射杀的人。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有些痛苦地轻吟。

    当她看到他如此痛苦,袖子上不停地沁出了血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伤得很严重。她赶紧拿出自己仅有的一方丝帕,用力撕成了两半,准备替他包扎。

    不许过来!还未等她走近,他便阻止了她,声音虚弱,却仍带着几丝清冷。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帮你止住血!以为他是怕自己伤害他,所以她赶紧解释了一番,并且不顾他的拒绝,走过去便准备替他包扎。然后刚一伸手,便被他推开了。他几乎也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开。推开她的同时,他也往后倒了下去。

    这里是猎场,一会儿天黑还有更多的猎物跑出来,我还是先帮你止血,然后再一起想办法走出去吧!面对他的冷漠,她没有生气。或许是眼前的他,实在让她生不起气来。

    走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他出去了,依然处处受人掣肘,依然会受人嘲笑,依然做不得主,依然会有下一次被害的可能。他一直是有些人的绊脚石呢,他们只想早日除去他。他知道此次的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只是不知道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是否也全都知情。若是知情,他更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走出去了,又能怎样呢?她不禁意重复了他的话。是啊,她出去了,她便能安然无恙吗?也许,她的继母还会有下一次的行动,阿玛的不闻不问依然护不了她。想到此,她便在他旁边躺了下去。与其出去以后继续被算计,倒不如今日便了结于此。

    在她躺下的那一刻,一股清甜的味道幽幽地飘来,如梨花般清淡幽甜。感受到她就躺在自己身旁,他心中竟然滋生了一丝温暖。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用了半块手绢替他将伤口包扎好了。这一次,他也没有再拒绝。只是他疑惑为何他不用整张手绢替他包扎,却偏要撕成两半。

    这手绢是我额娘的遗物,所以我……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所以她忙做了解释。

    手绢上面也是同样的梨花淡淡的清香,让人闻之不觉安心,也忘了伤口的疼痛。

    突然,他一个侧身,正好对上她那清雅的容颜。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一个女孩子。仿佛有所察觉,她本是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时间,四目相对,她有些局促,只得憋出一个微笑。却不知,她梨涡浅浅,一瞬间动人心肠。

    他见她衣着缎布旗装,便知她是旗人。念头一转,八旗女子,终身大事,不由自己。他突然有些不忍,有些心痛,那样丑恶的宫墙是配不上这样的容颜的。能配得上她的,只有,只有——山水间,对,就是山水间。

    突然,他拉过她的一只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啊!一阵痛呼,眼泪在她的眼中打转,手臂上一会儿便出现了一个深深的齿印。

    你为什么要咬我?她疑惑中带着几分怒气。

    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的!他说完这话便扭过了头去。

    她并未明白他的意思,正想追问,却见他闭着眼睛,仿佛伤口又在发痛,只得将话头隐下。况且她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是否多了一个伤疤。

    天色越来越暗,她有些害怕,终究还是打破了沉默:如果你能从这里走出去,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等了片刻,却不见他回答,她有些失望,正欲闭上眼睛逼迫自己睡过去时,他沉沉的声音却传了来,若是你能走出去,你最想做的又是什么呢?

      我最想做的就是种一片梨树,日日守着它。她怕他笑话,又赶紧补充道:我最喜欢梨花了!

      为什么喜欢梨花?他第一次用了比较柔和的语气。

      因为额娘喜欢梨花!她几乎不假思索。提到因为她而难产的额娘,再想到自己在这里坐以待毙,不觉有些惭愧。

      我想走出去!她说着已起了身。她没有权利选择死,她只能选择活下去。

      这个猎场很大,与其走来走去,被猎物吞进肚中,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在这里等着?她十分不解,知道他不喜欢解释,她又忙道:坐在这里等着,我们是永远也出不去的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他依然十分肯定,并示意她躺下。

    见他如此冷静,她仿佛有些明白了过来,于是猜道:是你的家里人会来找你的吧?她说完又垂下脸,沮丧道:我的家里人却是不会来找我的了!

    他听了这话,眉心又拧作了一团,方才的自信与冷静也瞬间一扫而光。他们真的会来找他吗?也许他们一直都巴不得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巴不得他永远也回不去呢。他只是为了安慰她,毕竟现在自己的体力没有恢复,身上还有伤,实在无法支撑着自己去同她寻找出路。

    你的家里人为什么不来找你?他迅速隐藏了自己的情绪,看着她,有些不解。他很好奇,难道世界上还有同他一样不幸的人?听他这样问,她的神情越发黯淡了下去,没有回答。

    见她这副神情,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我的额娘也不会来找我,她从来都不在乎我!

    她听了,很是不信,立刻反驳道:怎么会?天下哪有不疼爱孩子的额娘!

    就有!见她不相信,他有些生气,音量也不觉提高了些。在她的心里,什么都比我重要,我不过是她掌握权力的工具!就是多尔滚……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妥,没有再说下去。

    她见他这样激动,忙道:也许是因为我的额娘对我很好,所以才会觉得天下的额娘都会对自己的孩子好!她说完又迅速补充道:也许你的额娘也是爱你的,只是方式不一样罢了!

    他听了却没有再说什么,很显然,他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天色愈发暗了,气温也跟着降了下来。

    你真的想要出去吗?他突然看着她问道。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不想紫芫姑姑难过。

    可是我却不想出去了!他也是毫不犹豫。

    为什么?她很是不解。

    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还不如死了!他十分消极。

    可是她听了却不以为然,反驳道:就算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可还有我们自己啊,没有人关心,我们才更应该关心自己,没有人在乎,我们才更应该在乎自己啊!

    很多道理他都懂,所以她的话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触动。过了片刻,他看着她问道:你愿意和我一块儿死吗?

    不愿意!她不带一丝犹豫,可是很快她又补充道:至少现在不愿意,因为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她说完又朝他灿然一笑:如果你让我陪你一块儿活下去的话,那我一定是愿意的!

    他听了,心里颇有些触动,于是问道:如果陪着我,你会失去自由,失去快乐,会面对很多的刁难?你还会愿意吗?

    只要能活着就很好啊!她看着他,目光清澈,十分真诚,只要你对我好,我便会对你好,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不会害怕!他听了这话,却冷声道:若是活着,我情愿你走得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他听了下意识护住了她,似乎怕她会受到伤害。

    宛如,宛如,突然身后传来了声音。就算所有的人都不要她了,可是紫芫姑姑还是不会舍弃她。她心中一动,落下泪来。

    姑姑!她一边回应一边对身边的他说道:我们可以出去了!你在这里等我,我找到姑姑后,马上来救你!她说着便朝着紫芫的声音方向找去。

    果然,循着声音,她很快找到了紫芫。另外还有几名仆从。姑姑,您总算来了!她哭着扑向紫芫的怀里。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紫芫仔细检查了一下,见她没有受伤,这才放心。

    来不及说太多,她拉着紫芫便往刚才的地方走去。紫芫还未来得及问,便已经被她拉着跑了。

    可是,等到她再次回到那里时,却没看到他了。想起这猎场野兽多,她下意识以为他被野兽吃掉了,一下子竟哭了起来。

    都怪我,不该丢他一个人在这里的!她自责地流下泪来。

    宛如,这里还有其他人吗?紫芫关切地问道。于是她便将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告诉了紫芫。

    孩子,事情不会是你想得那样,方才找你的时候,听到了很多的马蹄声,兴许便是那人的家里人,一定是将他带走了。

    姑姑,真的吗?她一边问着一边擦掉了眼泪。

    宛如,今日的事,我已告诉了你阿玛,继福晋也得到了训斥,只是咱们今后的日子会愈发难过了,你得事事小心,以免她再害你!紫芫说着自责道:你额娘临终将你托付于我,可我却没有照顾好你!

    姑姑,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若是没有姑姑,我如今还不知怎么样呢!她说完又道:既然她容不下我,那我便离她远远的!

    那我便想个法子,让咱们离她远一点!紫芫说完便带着她离开了猎场。

    只是,她的心里还是在挂念着他,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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