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乡

记忆,可以被梦境篡改,可是被现实紧紧束缚的我,也无法在梦中将这一堆废墟,堆砌成它原来完整的的模样。
                    ——题记

我以为我放弃了一切,就可以卑微地苟活至死;我以为我忘却了所有,就可以逃避身后的一切。然而比现实更真实的梦,却无数次用苏醒后模糊的泪眼,无情地击溃了,我努力树立在心灵前顽固的冷漠。

我带着二十年后的模样,回到二十年前记录着童年的地方。在梦中无限模糊的画面里,远远地,就看见了土房院子高大的门扉旁,那个至亲的守望,黑色短发,有神的眼,明净的脸庞精神满满,看起来瘦弱的身躯,却走着轻盈的步调。

她慈祥的笑颜立刻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快步上前,跟着她整洁的背影,跨过那高高的门槛,变回孩提时的自己。

身边古老的朽木与脚下硬结的泥土散发着久远记忆的气息,天井里潮湿的石砖上长满青苔,不时有点点水滴从屋檐落在清幽的沟渠,发出清脆的叮铃。微光从四方的天空斜射进来,洒在陈旧的窗花上,然后被屋檐包裹成一份和谐的静谧。推开矮小枯裂的木门,随着吱嘎打开的声音,踏上大堂凹陷的门槛,走进梦中美好的故乡。

她坐在大堂里小小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那把破旧的蒲扇轻轻地拍着腿,不说话,就像洞穿了我的心思,任我静静地去感受自己那深埋的记忆。

老旧的饭桌摆在中间,凹凸的地面上散落着两片垫桌脚的木片,四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破旧的靠椅,正中墙上供奉的财神爷用永远和善的目光守护着这间空旷的大堂,伫立其间,却能感受到浸透身心的宁静与和谐。手指抚摸着粗糙的土墙,脚步延伸到阴暗的偏房,尽头一扇狭小的窗,给偏房沉寂的气息覆盖了一层微弱的光亮。指尖摩擦墙壁上细小裂纹飘落的尘埃,吸附着我所走过的时间,落在坚硬潮湿的地面上,覆盖记忆,落在静如死水的脑海里,变成遗忘。墙上镜子里这张稚嫩的脸,只属于此刻安宁的时间,而胸膛里这颗成熟的心,却让脚步变得沉重。

沉重的脚步踏上偏房中用木板简单支撑拼接的地面,每一步都发出地板尖锐扭曲的声音,好像在拒绝我的闯入。遂抬起腿坐上那张我曾经熟睡的木床,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深深地嗅着那熟悉的能令人沉睡的气息,回忆着她坐在床边重复给我讲的一个个听不厌的睡前故事,床架的方柱上铮亮的铜钩钩着高高的蚊帐,轻轻触摸,发出熟悉的清脆叮铃。窗台下那张硕大而陈旧的书桌,矮小的我,只能用平着书桌的视线,看见桌面上发黄的纸张、干硬的毛笔,和布满灰尘的砚台。吃力地拉开书桌的抽屉,感觉像一次又一次的寻宝,期待着看见不一样的宝藏,一本本破烂的书,一张张破碎的纸,还有那个我打开了无数次的老花眼镜盒,依旧安静的躺在抽屉里。窗台上那些凌乱的杂物,因长久没有整理,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而其中那根燃烧成火山状的蜡烛,曾经竖立在饭桌上,在一个个没有电的夜晚,照亮了我们一桌桌简单的晚餐,大堂饭桌的桌角上,还凝固着厚厚的蜡。

走出偏房,大堂里的饭桌已经被擦拭过一遍,上面放着一杯热茶和一盘点心,她一直都是这样,勤劳好客,从来不忘准备茶水和点心,我坐上靠椅,小小的身躯趴在饭桌上,那些温暖的画面就一幕幕闪过脑海,那时不懂事的我,一手一支筷子,叮当地敲着饭碗,期待着美味的饭菜,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导着我,那些传统的餐桌礼仪。品尝着点心,品味着香茶,一阵暖意从胸膛中涌出,遍布全身,不自觉,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走出大堂,跨过一条阴暗潮湿狭窄的小巷,是漆黑的柴房,碎裂的木门虚掩着,露出门边棺材上五彩的花纹,慢慢推开,一副巨大的棺材压在两条长凳上,无限沉重,无限恐怖,柴房里堆满了稻草,稻草堆里的老鼠时不时发出悉索的可怕声音,使人无法久留,在记忆里,在梦中,我一次又一次地逃避这窒息的压抑,忘记了原因。过了很久很久,棺材,就不见了。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那副棺材用来装了外祖父,而我连外祖父的长相,都记不清了。

人去楼空。房子,就变得脆弱了。

所有这些我丢失的记忆,或许都和这个故乡一起,深深地埋在了破碎的废墟之下,再也挖不出来了。那些屋檐下点点的水滴,不知不觉地在时间里,变成了滂沱的大雨,那些土墙上浅浅的裂纹,不知不觉地在时间里,变成了巨大的裂缝。我没来得及,记住故乡的全貌,也没能保护好,脑海中仅存的温馨,大雨冲垮了被抛弃的土屋,也冲刷了抛弃它的人所留存的记忆,在我所不在意的不经意间流逝的时间里。

我带着二十年后的模样,回到这堆吞噬了记忆的废墟之上,我没有准备,去面对这里时过境迁的沧海桑田,更没有勇气,去接受这里物非人非的滔天巨变,曾经的故乡,却只能残缺的存在于梦里,而梦会苏醒,所有真实的记忆,或所有虚假的幻境,都会在一瞬间破碎,而我却变得麻木,在梦醒前模糊的迷雾里,慢慢地走近这一段短暂梦境的终点。

在前方隐约地听见她唤出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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