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姬【山海经篇】

她的记忆是从遇到公孙凌开始的,在那之前,一片空白。

那一天山风清爽,满山桃花艳丽而放,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赏花。她茫然的看着那些说笑打闹的人,不知所措,便爬到了一棵最大的桃树上,借着繁茂的桃花掩盖自己的身形。

在树上待了一天,赏花之人陆续离开,桃林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净,她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要从桃树上爬下去,宽大的袖子不小心挂在一根枝杈上,她一个用力,那枝杈磕嚓一声折断,她手一滑,脚下踏空,身子直直坠落,她惊呼一声,在即将落地时,腰上陡然附上一只手臂,带着她安稳落地。

她睁眼,便看到了一张带着半截金色面具的脸,露出的下半张脸唇红齿白,弧线美好。那人很快放开了她,道:“姑娘为何这么晚还不回家?”声音清冽如同汩汩而流的泉水,煞是好听。

她看得有些呆了,讷讷的看着面前之人,摇头,道:“我没有家。”

那人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歪头,一双乌黑通透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以往所见之人,对她都是嘲讽打骂,从未有人对她如此和颜温语。

他低笑一声,将手伸到她的面前,她将手紧握成拳,半晌又缓缓松开,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到他的手中,他大手一握,领着她向前走去。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握着很是舒服。她看着面前身形修长的人,原本空洞的内心仿佛被什么柔软之物轻轻拂过,溅起一丝涟漪。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回:“不知道。”

他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一身破落的青色衣衫,上面还有些干涸的血迹,想来是受了不少罪,眼底暗含怜惜,道:“不若,以后叫你青姬如何?”

“青姬。”她低喃,这是她的名字,从此她便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了,她欢喜着牢牢的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还有那张露在面具外面的美好容颜。

青姬跟着他回到住处时才知道,他叫公孙凌,是南方部落的首领,地位尊贵无比。

他在部落的威望极高,每个人都怕他,与其说话时都是目光专注脚下,不敢与其直视,但是青姬不怕他,因为每次他同她说话,他都是面带笑意,一如初见那时。

或许终年待在桃林的青姬被雨雪伤了身体,所以她格外的怕冷,总是喜欢呆在火堆旁。公孙凌问她:“为何不离开桃林,寻个暖和的地方?”

她道:“不知道,我好像生来就在桃林,不知还能去哪里。”

“你在桃林多久了,难道雨雪之日也只是生生受着?”

青姬面色平静的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何不妥。到是公孙凌紧紧的拥住她,心里越发的怜惜她。所以,就算她闯了祸,他也毫无责怪之意。

某一日夜里,公孙凌外出尚未回来,只有青姬独自一人在帐篷内睡觉,帐中生着一堆火,青姬紧紧的挨着火堆,睡着后一个翻身,身上的被子掉到火堆中一角。此刻本就是桃花盛开温暖之际,再加帐中温暖干燥,被子瞬间被引燃,紧接着地上铺的兽毯,直至整个帐篷都被火覆盖。

青姬被侍从救出,满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整个帐篷不过片刻间便燃了起来。公孙凌匆匆赶过来,青姬看到公孙凌阴沉的脸色时,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不觉心下惶然,低着头一双手绞着衣袖。

下人向公孙凌汇报了事情因由,又见青姬一副紧张模样,公孙凌无奈笑了,不但没有责怪她,还好一番安慰。

青姬单纯的如同一个孩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公孙凌问她:“你想不想识字看书?”

她低头皱眉,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因此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公孙凌抬手温柔的附上她的额头,道:“不用皱眉,不会没有关系,我来教你,若是哪里不懂,便来问我,知道了吗。”

她终于扬起笑脸,点头,问公孙凌:“我学什么可以帮你?我可以一直跟在你身边吗?”虽然公孙凌一直没有说,但是她知道,公孙凌很忙,每日有处理不完的东西,时常会熬至深夜,每次他来陪自己,都是抽出的时间,所以那些下人对待她的态度很是不好,她能感觉出来那些人的敌意。

公孙凌似是有些惊讶她的回答,道:“你想帮我?”

她坚定的点头。

公孙凌道:“你要知道,跟在我身边是很危险的事,若要帮我,现在的你定然是不行的,你需要学习很多东西,受很多的苦,一旦开始,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如何?”

她灿然一笑,那双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中仿若一汪清亮的水,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是那么清晰,她说:“我不怕。”

他低笑,抬手轻轻刮她的鼻尖,道:“傻瓜。”

自此,每当公孙凌得了空闲,便亲自来教导她识字习武,若是抽不开身,青姬则自己学习。青姬的悟性极高,所看之物过目不忘,即便如此,她依旧努力,早起晚睡,将所有能找到的书不管有用与否,全部消化掉。

渐渐的,青姬懂了公孙凌每日究竟在忙什呢,周围部落杂乱繁多,终年战争不断,而公孙凌是个拥有万丈雄心的王,他南征北战,正在将一点一点周边弱小部落收纳其中。

她还知道,人会生老病死,会娶妻生子,人将诗词书画称之为雅趣……

多日的奋力苦读,令青姬有些虚弱,疲惫的青姬在公孙凌教她剑法之时,腾空的那一瞬精神一晃,从高空掉落,飞扬的剑花险些划伤她的肩,幸而公孙凌反应极快的挑开坠落的剑,接住青姬的身体。

看着眼下一片乌青的青姬,公孙凌爱怜的将其拥入怀中,语气温柔中带着无奈,道:“青姬,何苦这么拼命,我又不是无法护你。”

青姬伸手环住他的腰,语气闷闷:“可是我想帮你啊。”

公孙凌但笑不语,那双黝黑的眸子恍若一潭无波湖水,看不出什么情绪。

青姬被公孙凌隐于无上林中修习,约么半年后,青姬自认为已有所成,想要随公孙凌外出,即便待在他身边做个侍女也是好的,但是公孙凌却一直没有要带她出去的意思。

青姬在无上林中待得无聊,索性弹琴解闷,叮咚如流水一般干净清脆的琴音引来了无数飞鸟,还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来人一袭青色长裙,长至脚踝的黑发如瀑般披散,并未有任何装饰之物,额间一抹红色印记,衬着她肤若凝脂,明艳动人。

她向着青姬悠然走来,声音空灵宛如九天仙子,她说:“原来他早就找到了你,还将你藏在这里,怪不得我找不到。”

青姬茫然的看着来人,道:“你是?”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挑唇笑道:“不记得我吗?看来他还没有对你说啊。”

“我应该认得你吗?”青姬反问,她道:“看你的样子,你似乎认识我,那你能否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你就叫青姬。”未等那女子说话,公孙凌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他走了过来,挡在青姬前面,对着那女子躬身行礼,道:“师傅,最近天象有异,弟子参不破,还请师傅移步指教。”

“心不在身,如何参破?”女子指着青姬,道:“蚩尤已得了众多水魅相助,若是你再执迷不悟,我也帮不了你。”

公孙凌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弟子相信,即便再难,也会有解决之法。”

女子嗤笑一声,道:“你也知道相生相克,她便是那解决之法。”

公孙凌摇头,道:“弟子定然会找到别的办法。”

女子泠然一笑,深深的看了青姬一眼,那目光满是怜悯,看得青姬妙明奇妙,只听她缓缓说:“那好,奇门遁甲,五行阴阳,这些我会倾囊相授,其余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完,身体化为一道青烟消失。

阳光透过层层枝叶,仿若落了一地的宝石,那光芒细碎,却刺得人眼睛有些痛。公孙凌背对着青姬而立,一动不动,她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

“公孙凌?”青姬轻轻的唤了一声,她虽听得雨里雾里,但是大致意思她听懂了,公孙凌遇阻,而她可以帮到他。

“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侍女。”公孙凌没有回身,只是放下这句话便向外走去。

青姬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她笑着转了一个圈,随后赶紧追上已经走远的公孙凌。

夜里,青姬服侍公孙凌宽衣休息,他的面上依旧带着那副面具,想来她跟随他已半年之久,却从未见过他的真实面容,他那副面具之下的容貌是什么样的?鬼使神差的,青姬抬手欲将其拿下,然而手刚刚触碰到那丝冰凉,就被公孙凌拦下,他语气微冷:“你做什么。”

她戚戚的缩回手,紧张道:“我,我就是想帮你把它拿下来,你若是不许,那我不碰了。”

公孙凌叹口气,轻柔的抚摸青姬的发顶,声音有些嘶哑:“吓到你了?”

青姬笑着摇头,道:“怎会。”

“嗯。”他语气淡淡的应了一声,慢慢俯身抱住她,下巴搁在青姬头顶,问她:“青姬,你最怕什么?”

青姬想了想,她在遇到公孙凌前一无所有,甚至连记忆都是一片空白,曾经那些被人驱打的画面,也渐渐在脑海中淡去,只有初见他的那天,才算真真正正有了记忆。并非是她不想记住曾经,而是她根本记不住,每日恍恍惚惚,但是她的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等一个人,是谁呢?她不知道,不过看到公孙凌后,她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他吧。

她说:“我最怕你丢弃我。”

他身体僵了一下,随后紧紧的搂住青姬:“既然我说护你周全,就定然不会丢弃你。”

公孙凌的身体很暖,青姬仿佛觉得,那暖意透过衣衫,直直蔓延到她的心里,她说:“即便你丢弃我,我也不会怪你。”

他低笑:“傻瓜。”

即便成了他的贴身侍女,她依旧没有放弃当初的承诺,她想帮他,不论何时合事,因此她并未落下习武,每日在公孙凌起床前练半个时辰,在他入睡后修习阴阳五行之术,那是那日那女子交给她的,她说,若是真心想帮助公孙凌,就将这些秘术掌握,日后自然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她怕被公孙凌发现,便与他错开时辰修炼。虽然不知道那女子究竟为何如此看重她,她询问过几次,那女子却从未同她说过她的身世,只是道,时机到了自然明白。

她以为她同公孙凌之间,会一直如此平淡,直至在公孙凌生辰那日,他对她的态度,突然改变。

那日整个部落都在准备庆祝他们王的生辰,部落里到处都张灯结彩,有舞姬乐师,各族部落使臣,甚至附近山中妖魅也来了几只。

公孙凌命青姬待在殿内,没有命令不得外出。青姬嘴上应着,身体却在公孙凌出去不久后,悄悄溜了出去。

在那女子给自己的几本秘术中,夹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记录着一曲琴谱,那曲子有些奇特,她紧紧只是看着,便觉一股激奋之情在心中喷薄而出,化为丝丝火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血液几欲沸腾。

不知觉中便将曲子记了下来,她凭着记忆抬手在空中虚弹,一曲完毕后,那女子又凭空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凭着公孙凌贴身侍女的身份,暗中与舞姬做了个约定,她们跳由她编排的舞蹈,而她,则为她们伴乐。

在生辰宴会之上,她拿出公孙凌送她的轩辕琴,第一次真正弹出了那首仿若与自己相吸的琴谱,她隐于帘帐之后,素手拨弦,曲调优美的琴音缓缓泄出,看着外面那几个衣着华丽的舞姬,耳边萦绕着优美琴音,一股隐约的痛感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幅幅画面,快的让她抓不住,紧接着有更多的东西,想要冲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拦住一般,四处冲撞。青姬竭力压制这股不适感,无法分心的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坐于上位的公孙凌,那渐渐变冷的神情。

青姬只觉额上冷汗涔涔,浑身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曲子尚未弹完,终于眼前一黑,她竟是晕了过去。

当青姬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睡在温暖的大殿中,她抚着有些发晕的头,下床向殿外走去,还未走几步,便看到了负手而立,一身黑色衣衫的公孙凌。

想到自己在他宴会出的变故,她本想好好表现一把,却没想到弹琴也能使自己晕过去,不禁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将事情搞砸了。不过回想起曾经自己犯的错,有的更甚,公孙凌也不过一笑置之,从未真正的责怪自己,这么想着,心里倒也没有多少怕意了。

但没想到,她刚刚走到他面前,便听到他说了一句话,那话如雷一般敲在她的心底,他说:“青姬,今日姜由听了你的琴,甚是喜欢,从此后,你便跟着他吧。”

“什、什么意思?”她身体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公孙凌。

公孙凌低头看着还未到自己肩膀的青姬,声音很低:“姜由乃是神农部落首领,与我们部落紧邻,如今九黎族已得众多水魅相助,光靠我一人之力无法与之对抗,需与神农氏联手才可,青姬,神农氏的人为人谦和有礼,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青姬默声道:“为何一定要发生战争,你收服那么多部落还不够吗?”

他道:“青姬,莫要任性,此时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蚩尤性情暴戾,嗜血成性,放任不管,总有一日成为祸害。”

青姬深吸一口气,喉头似有哽咽:“可是,你说过你不会丢弃我的……”

“青姬。”他的声音已带了丝冷意,他说:“这不叫丢弃,我养了你那么久,是该为我做些事了。”

心头似乎被人用力踹了几脚,发出阵阵闷痛,青姬用手捂着胸口,眼前氤氲了一层雾气:“所以,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未理会青姬的反应,也没询问青姬的答案,转身离开。青姬无力的坐在地上,捂着双眼,那里一片干涩,她想向寻常人一般大哭一场,却根本无泪可流。

第二日,公孙凌到底送走了她,她被人带到神农部落,见到了神农氏首领。

与她所想不同,神农氏首领竟然是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男子,他看到青姬后,神色有些激动,他说:“阿淼,你终于回来了。”

青姬不知道阿淼是谁,也不知道神农氏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打算解释,命下人将青姬带到一个帐篷里,关了禁闭。

外面有人守着,她出不去,所以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那日公孙凌说要与神农氏联手灭掉蚩尤,不知能否成功,虽说公孙凌已经放弃了她,她却放不下他。

她被神农氏关了半月之久,外面不知从何日开始阴沉沉的,缠绵不断的小雨一直未停,她听得守卫说,外面作战之地,漫天雨雾,神农氏与公孙凌的战况很不好,她听此不禁心急如焚。

她想去帮他,却无法脱身,正待她心急如火时,那个曾经给她秘法的女子出现在她的帐篷之中。

她绝美的面容上满是急切之意:“阿淼,蚩尤的力量太过强大,公孙凌手下只有一只应龙,如今却受了重伤,我不得不来找你。”

“你也唤我阿淼,我究竟是谁?”此刻危急关头,青姬却是莫名的镇定下来,她与那神农氏未曾见过面,他却唤她阿淼,而这女子也是一副认得她的模样,那么,她那些丢失的记忆是否与他们有关。

女子闭上双眼,缓缓道:“罢了,到底是由我来恢复你的记忆。”

女子凭空幻化出一把七弦琴,席地而坐,莹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琴弦,悠扬的琴音流泻,青姬只觉脑内轰然一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女子所弹,正是那日青姬在公孙凌生辰宴上所弹之曲,只是有充沛的灵力,弹得更加婉转悠扬。

心脏与头同时传来剧痛,青姬疼的几欲昏厥,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地上,不住的颤抖。身体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一股热量从她体内慢慢涌出,额头刚刚冒出的汗珠,即刻便消失了,身下的兽毯在这热量的炙烤下,散发出淡淡的焦胡气味。

往事如水一般,慢慢流入青姬的脑海中。

原来,她是有名字的,原来,她也是有父母的。

她的父亲是神农氏,出生时天象异常,父亲为她卜了一挂,五行极火,凶,命中将有大劫。因此,神农氏为她取名叫淼,命中缺水,那便以名字来补上。她性子乖戾,没少在部落中做坏事,每每都是神农氏来为她善后。

有一次,她偷偷溜出部落,每个部落之间都相距甚远,她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竟是走到了下一个部落。

不过仅仅是在边缘,向来胆大妄为的淼根本不怕会被别的部落抓走,依旧优哉游哉的闲逛。

“打他打他,书呆子,整日就知道看书!”“哦哦,又瘦又小小屁孩,什么都不会,痴痴傻傻活该打!”

前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伴随着孩童的哭泣声,淼好奇的走过去,在一棵大树旁站住,向声音方向望去。

原来是一群小孩,手里拿着藤条,围成一圈挥打着,淼定睛看去,原来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人,瘦小的身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藤条落到他的身上,传来道道沉闷的声响。

淼看向四周,并没有大人,便一边喊着住手一边冲了上去。待离得近了,淼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小孩,竟然长着一副青面獠牙,是山魅,那哭泣声,也是从他们口中发出。

那些山魅冲着淼一笑,便咧着嘴向她奔来,那趴在地上的男孩见围着自己的山魅离开,迅速爬了起来,背后破裂的伤口留了一地的血。他飞快的跑到淼的身边,拉着她就向着一座山坡跑去。

索性那些山魅尚未成精,骂骂咧咧的跑的极慢,渐渐被两人落下。待两人远离了那些山魅之后,小男孩终是坚持不住,惨白着一张脸倒了下去。

淼本想转身离开,若是一开始知道那几个小孩模样的是山魅,她才不会管这等闲事。但是当看到小男孩那张脸后,淼便改变了注意。那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看着男孩背上那几道血淋漓的伤口,淼皱着眉头苦着脸,幸好父神时常逼着她学习医术,纵使上不了道,但是医治皮外伤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费力的将男孩拖到一个山洞,为他擦净伤口附近的血迹,又出去寻了些草药,将伤口包扎好,才微微喘息着坐在他的身边。

幸而寻常的山魅仅仅只是爱欺负人,并不能沾染人命,否则便会受到天谴。男孩伤的并不算太眼中,不过几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男孩睁眼之时,淼正低着头细细的看着他的脸,两人相近咫尺,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做什么?”男孩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冷冷的盯着她,淼哎呀一声,瞬间跳了起来,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男孩慢慢坐了起来,扯动了背后的伤,裂了下嘴。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背后,上面缠着布条,看着淼问道:“你帮我包扎的?”

淼点头,伸手去扯男孩的脸:“不是我还能有谁,你怎么这么一幅冷冰冰的模样,小屁孩一个,要是疼想哭就哭出来,一定要装的老气横秋做什么。”

男孩颇为嫌弃的拉开淼的手,却是疑惑问道:“你也受伤了?为何体温比我的还要高。”

淼笑着回道:“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到我,我天生就如此。我叫淼,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凌。”

淼与公孙凌在山洞中待了几日,待他伤口好些了,这才出去,不料离开山洞几步,便看到了那几个山魅。没想到那山魅竟是还没放过他们,一直在附近寻找,除了那日几个,又多了一个,比那其余的大一些,想来是有些修为的。

淼气急,她何时被人追的如此惨,便冷着脸撸起袖子,就朝着那山魅冲去。步子还未迈出,被公孙凌拉回,向着反方向跑去。

那大一些的山魅不似小山魅,速度飞快,很快便追上了他们,剩下那些小的也随后赶到,将他们围在中央。

“嘻嘻嘻。”“破小孩,要挨打,挨完打……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唱着不知调子在哪里的歌,其中一个脸色发青的山魅忘词了,转头询问身边的山魅,那山魅瞪了青面山魅一眼,恶狠狠的说:“屁的下一句。”那青面山魅被骂,瘪着嘴一脸委屈的转过头来,不再说话。

每只山魅受伤都幻化出一根藤条,举起就朝着淼两人抽去,淼朝着地面啐了口,撸起袖子喊道:“一帮连精都未成的小屁妖,看我今天不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身上泛起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小小的淼直接挥着拳头就对上了拿着藤条的山魅,那藤条好似惧怕淼一般,在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弯曲一下,避开了。那些山魅也发现了,那只大山魅兴奋道:“抓住她,抓住她,吸了她的精魄,我们就能成精了!”

公孙凌有武力,却没有灵力,对于这些山魅来说,他的存在完全忽略不计,他对它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公孙凌也举起拳头朝着这帮山魅挥去,却径自穿过它们的身体。

淼到底不过是个只有十三的岁小孩,不过一会儿便开始体力不支了,喘息间一道黑色光晕向她袭来,她尚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公孙凌却反映极快的一个猛扑扑倒淼,替她挡下那个袭击,这一撞摔得淼荤七八素的,待得她缓过来龇牙咧嘴抬头时,却看到公孙凌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刚刚那一击,正好打在了公孙凌的脸上。

心底柔软处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淼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轻声唤道:“公、公孙凌。”公孙凌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脸上的伤一般,低头对淼说:“我尽量拖住它们,你快跑。”

那些山魅笑嘻嘻的揪着公孙凌的后脖颈给扔到一旁,公孙凌发出一声闷哼,背后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液晕染出来,空中充斥着一股血腥气息。

这股腥气,激起了淼心底的暴戾之气。只见她身体猛然光芒大作,一股炙热的浪潮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外扩散,一波接着一波,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水汽湮灭。那些山魅还未等作何反应,便已被那灼浪烧个干净。

淼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尽情的发泄,忽然一道清爽的声音传到她的耳内,她缓缓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瘦弱的怀里。

公孙凌抱着她,唤着她的名字,那股灼热之感已然消失,她看着公孙凌脸上那一片疤痕,起身为他寻药,但是那不是普通外力所伤,看来是要留下疤痕了。公孙凌倒是一脸无所谓,男人脸上有疤,算不得什么。

不过淼可受不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这么废了,她尽力改了一下伤疤的形状,看起来像极了淼字,她说:“既然已经留了伤疤,那干脆改成本姑娘的名字好了,日后你凭着这个伤疤找我,若是那时你还未娶妻,那本姑娘便委屈一下自己,收了你好了。”

公孙凌一直冷漠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不过这笑意一闪即逝,淼想着要他再笑一下,他却怎么也不肯笑了。

后来两人分别之后,又过了两年,淼因控制不了体内力量,被玄女封印在桃林,终年不得离开半步,直到,遇到她命中要辅佐的那个人……

青姬赶到战场时,蚩尤正以全面压倒的优势进攻神农氏与公孙凌的势力,漫天风雨迷了人的视线,河水大涨,几乎漫延整片大地,寻常人根本站不住脚。

公孙凌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正为他上药疗伤。

她上前,抬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果然,那副近乎妖孽的面容上,一个类似淼字的伤疤附于其上,看起来有些狰狞。

青姬笑了,绝美的面容上带着嘲讽,她轻声说:“公孙凌,原来,我们相遇,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命运一手安排,你便是那个令我吃尽苦头的人。”

她俯身,轻轻吻上公孙凌的唇,一股浓郁的力量被她度到公孙凌体内,脸上的那片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深深的看了一眼公孙凌,青姬转身便要离去,那女子唤住她,道:“你是……”

青姬转过头,对着那女子展颜一笑,那清亮的眼中如同被撒入皎洁月光一般,她说:“我叫女魃。”

在她说话之际,形貌陡然变化,三千青丝枯黄脱落,仅余几缕紧紧贴在头皮之上,肌肤衰老爬满皱纹,身形也变得佝偻,额头还长了一根丑陋的褐色角,模样甚至令人作呕。

青姬也无法,若要帮助公孙凌打败蚩尤,她比得拼尽全力,而将她体内的力量释放出来的结果,便是身形具毁,并再无复原可能。

那女子惊叫一声,青姬没管她,转身便跳了出去,她与蚩尤手下苦苦作战一日一夜,才杀了那些作恶的风水魅妖,此时公孙凌也已转醒,率领手下攻入九黎腹部,杀了蚩尤。

玄女问青姬,是否去见见公孙凌,青姬本欲拒绝,如今她这幅丑陋的模样,再见他还有什么意义。

玄女却道:“你不是对他用了忘咒了吗,如今他已不再记得你。”

到底放不下他,远远的看他几眼也是好的,她点头。

她再次出现在公孙凌面前时,他已不再带那副面具,有些邪魅的面容上满是胜利后的意气风发。因为青姬身体的原因,她所在之处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滴水未有,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听公孙凌说:“多谢神君肯出手想帮,轩辕一族定然铭记恩情。”

她本欲带笑的嘴突然僵住,嘶哑着嗓子问道:“你姓什么?”

“轩辕,在下轩辕凌。”

青姬点头,极力想要挑起一丝笑意,挑了半天嘴角却怎么也挑不上去,那模样简直丑到极致。

她不能在这里长待,她在哪里,哪里便是一片荒原,玄女封她为妖神,她却无法飞升九重天,半妖半神的身体,只能在留在人间。应龙与她相克,两人皆无法升天,便约定,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免得给人间带来别的灾祸。

公孙凌……不,应该说轩辕凌,击败蚩尤,一统九州,被封为黄帝,受万民敬仰。至于为何会改了姓氏,民间传闻不一,有人说是那九天之上的玄女大帝亲封,也有人说黄帝功勋显赫,是为了和曾经的部落小王道别,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大家对于女魃的奉献,不过只是敬重一段时间,不就大家就发现,女魃更是给他们带来灾祸的妖,女魃所过之地无一丝生命,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称其为旱魃,走到哪里便被骂道哪里,青姬心里也很是无奈,她走过无数地方,终于寻得了一处荒凉之地,那里只有石头与黄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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