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是在洞庭湖地区长大,清晨伴着门前吱吱呀呀的桨声醒来,夜晚伴着浪花轻拍岸边的轻柔入眠。伴着洞庭湖水长大,也吃着这湖水里的鱼长大。
在我老家,家家户户都是有船的,春季时候,或清晨或半晚,老乡便划着浆到了河中央去,装好鱼饵,撒下网,不消一会儿,便捕上几尾鱼,也不贪多,够吃上一顿就行。便就收了网,泊船,随手折上两条柳支,把鱼从腮帮子穿过去,便拎着回家去了。
许些爱吃鱼的人都说,野生的鱼泥腥味重,烹饪时候总得多搁上几片生姜除味儿。但我却总是记得,小时候吃鱼,掏去内脏,去湖里边舀上一锅水,烧开清炖就行了。到鱼汤咕噜咕噜炖开了,撒下一把河边现扯的野葱,撒下去。煮出来的鱼汤像牛奶一样,浓稠白嫩,野葱浮在汤上面,万般白中一点翠,尝上一口,只道是一个”鲜“字儿。
洞庭湖一带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八九月份收完水稻,忙完农活儿,便就迎来了一年捕鱼的黄金时段了。这个时候,爸爸总是会架起浆,到河里,湖里捕鱼,天没亮就出发,待到八九点靠岸,妈妈便挑着竹筐,接过这第一波上岸的鱼,在小镇里现卖。这样新鲜的水货,都俏得很,很快就卖完了。于是再等着爸爸第二波上岸的鱼。
记得有一年,大旱。粮食收成不好,鱼也不多。在院子吃晚饭的时候,爸爸说等会儿驾船去外婆家那边的河试试,看能不能多捕上几条。妈妈不放心,说晚上干活,太累了。爸爸乐呵呵地说“幺女儿刚开学,多捕点鱼,给她买几身裙子穿。”那时我读初中,正好是周五在家,也好久没去外婆家了,便央求着爸爸,带上我一起。
九月的傍晚,河风吹起,微微凉。爸爸在船头划着浆,两岸的树慢慢往后退,西边的水平线还有夕阳的余光泛亮,把脚伸到水里,悠悠的水波划过去,痒痒的,凉凉的。水底长着水草,有时候会挠挠脚板,像是躲在水底的精灵在跟我捉迷藏。跟隔壁伯伯家的船擦肩而过,他会扔只小螃蟹到我身上,逗得我惊呼一声,然后想冲他浇水,却只见得他的背影了。
去外婆家差不多得划上两个多小时,待到太阳完全下山,夜色也渐渐黑了下来。这便又跟天亮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四周都是漆黑的一片,看见远处零星的灯光,便知道也有几艘跟我们一样的船还在河里漂。河风也大了些,微微有点凉意,爸爸划桨出了汗,这风吹着,正合他意。我披着他的外套,听着桨声吱吱,水声哗哗,抬头满是星星,惬意极了。
船舱里有鱼饵,撒点放到渔网,再一点一点地把渔网浸在河水中,最后再将网系上结,挂在船边,便可等着鱼儿进笼了。若是运气好,遇见馋鱼饵的小螃蟹和龙虾,便可用油炸了,撒点盐,一口一个嘎嘣脆,是孩子解馋的好零嘴,大人们下酒也爱用这道菜,可谓是老少皆宜。
河上慢慢地起雾,湿湿的雾气扑到脸上,就是一次免费的补水面膜。雾气沾在脸上的绒毛上,就像有人对着脸哈气,用手在脸上抹两把,顿时清爽无比。夜渐渐深了,漫天的星星眨巴着眼睛,永远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颗。人开始倦了,眼睛眨巴着快要睡着了,在渔船上睡得十分安稳,周围的声音都像是催眠曲,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爸爸把船靠了岸,张开眼睛天大亮,已然到了外婆家。爸爸应该载着满船的鱼回了家,妈妈挑着竹筐在岸边等。
离开老家已经有十多年,门前修了水泥路,岸边的树都砍了,筑起防洪大堤,高高的围栏遮挡着,已看不见河水的颜色。老屋的砖瓦房早已经拆掉,村里早已建起一栋栋小洋楼,河里已经不准捕鱼,家家户户的船也都早已卖掉,村口的菜市场天天都有各种鱼供应,现买现杀,方便极了。
只是偶尔也会怀念那河边吹过的风,拍起的浪花,依依的柳树,吱呀的船桨和扑腾的几尾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