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之前，在一次小规模的同学聚会上，我又见到了菲菲。
我们是高中同学，也有好多年不曾见面。
一群人在短暂的拘谨之后，都撒了欢地放开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更是暴露了类似在自己家的松散。
有人仰躺在靠背椅上，有人随手把一头柔顺的长发绾成了乱蓬蓬的丸子头，有人干脆脱了高跟鞋赤脚放松。
大家都卸下了刚见面时的“端庄”。
大家说，都是自己人就不必这么“端”着了。
只有菲菲还像刚见面那般，妆容精致，发型纹丝不乱，坐得笔挺，言行举止节制有当，吃东西慢条斯理，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
正巧我挨着她坐，就低声跟她说：“放松点，都是老同学。”她微笑着说，都习惯了。
无论何时都把背挺得笔直，仅这一点，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也是每个人最容易松懈的地方。
我特意伸手去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后背都有了竖条肌肉的纹路。这一定是多年保持后背紧绷的结果。
这么多年，菲菲身材丝毫没有变形，保持着少女的轻盈。你很难想象出她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
我问她，怎样时刻提醒自己，保持不松懈的优雅。她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
她反问我：“你还记得高中毕业时，我的梦想吗？”说实话，我连自己当初的梦想都快不记得了，哪里还会记得别人的。我茫然地摇摇头。
她说：“我的梦想就是一架钢琴啊。”
她认真的样子，还真让我回忆起了那个久远的夏日午后。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们一群人在母校的一棵大树下围坐。
我们常在那棵树下读英语，做习题。在那里，大家一起向未来许下心愿。大部分人许的愿望都是和大学有关。
轮到菲菲时，她腼腆地笑了：“我的梦想就是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钢琴啊。”这听起来不像一个梦想。对于家境好的同学来说，这算不上什么梦想。
对于对未来有太多期许的人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梦想。
但是，菲菲来自农村，高中毕业之后，她就要离开校园了。她打工挣的钱不仅要补贴家用，还要供弟弟读书。
所以，有一架钢琴这个梦想在我们看来，显得特别不合时宜。
02
后来，我们大家各奔西东。
同学间关于菲菲的消息越来越少。
这次见面，她讲了这些年的际遇。高中毕业之后，她就去了一座城市打工，在一家鞋厂做女工。
工厂女工多，闲暇之际就是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聊闲话。
菲菲强迫自己不去参与这些闲言碎语。她告诉自己，她是想要拥有一架钢琴的人啊。
坐在钢琴前面的，都是优雅如画的女子。所以，她工作之余，就去市场上考察行情，筹划着自己开家鞋店。
打工攒了些钱之后，她就盘下了一家合适的店面，开始自己创业。店里卖的鞋子都是她在批发市场一家家挑选回来的。
因为做过鞋厂女工，她选回来的鞋很符合潮流趋势，生意居然很不错。当然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前些年生意都特别地好做。
市场上做生意的人当中，她年纪小又是新面孔，经常受欺负。
在批发市场跟人讨价还价时，她经常挨那些快成精的“老戏骨”们的骂。
有时，她特别想叉着腰和她们对骂，但是想想还是忍了。
一个人拖着几大袋子的鞋，在大巴和公交间辗转时，她时常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但是，放下手中的货物稍作喘息时，她就微笑着告诉自己：“我想要一架钢琴。”然后，她再次挺直脊背，继续前行。
每个晚上，她都会仔细保养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经常被袋子勒出血痕。她用温水认真地泡上几分钟，涂上护手霜，带上保养手套。她伸出手给我看，那真是一双漂亮的手，像不曾干过粗活的手。
她说，有一双修长细白的手，这样才配得上自己心心念念的愿望呵。
这些年，她靠着自己挣了足够的钱，买了房子买了梦寐以求的钢琴。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优雅也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逢年过节回家乡，她都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村里的同龄女性，只要是中学毕业没继续读书的，都早早嫁人生子了。她算晚婚晚育的。
那些女子不分场合大声斥骂孩子。她们闲暇之际蓬头垢面打麻将，像男人一样爆粗口。
菲菲的格格不入，就是她与众不同的优雅气质。
03
任何看起来美的事和物，背后都隐藏着坚持不懈的努力和克制。
松懈懒散是一个人最天然也最舒适的状态。
所以，优雅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它要求一个人从外表到思想都是紧绷状态，与每一个叫嚣着偷懒松弛的细胞对抗。
我曾有一个女邻居。她近快四十岁时，和老公离了婚。
六岁大的孩子归她抚养。她年事已高的母亲和她同住，帮忙料理家务。这个年纪的离异女性，上有老下有小，人生似乎透着一股悲凉和狼狈。
但是，我每次见到她，她的脸上都洋溢着优雅而热情的微笑。
有一次，我出门上班时，正好遇到她也同时打开了家门。我能听到她母亲在房间一直冲着她嚷嚷。
老人家大致的意思是说她，这么大年纪了，每天出门都要捯饬半天，描眉画眼的，净耽误事儿，送孩子上学快来不及了。
她冲着我一笑，竟有一丝少女般的调皮：“其实时间还早，一点都不耽误。”
她头发一丝一缕都梳得特别服帖，妆容恰到好处，一身职业装衬出未曾发福的好身材。
她六岁的孩子学她说话：“一点都不耽误。我最喜欢妈妈漂亮的样子。”
我和她们一起往楼下走。我羡慕她保养得好。她告诉我保持明媚的心情，能够使一个人更年轻。
我问她，怎样持续保持明媚的心情。
她给出的答案，与菲菲如出一辙，那就是给自己一个期盼。她现在期盼着能遇到那个他，在自己美得恰恰好的时候。
在路口，我和她互道再见。她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拿着自己的包，背影坚强而优雅。
很多人经过一点感情的创伤，就不时以伤口示人，满世界宣告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而她对爱情依然心存最纯真的期待，这大概是她摔倒时能优雅站起来的秘诀。
她对着镜子不紧不慢梳妆打扮时，心里想着那个他，动作会变得温柔而优雅。
她面对外界的流言蜚语时，心里想着那个他，明亮的笑容就取代了内心涌上来的悲苦。
后来听说，她果真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那个男子视她若珍宝，视她的孩子如己出。她一如既往地优雅曼妙。
04
优雅往往是比美貌更长效的推荐信。它会把一个女人推荐给任何美好的事物。
但是，一个人在一生中，扑哧一下松弛下去再无法保持优雅的理由很多。
竞争很残酷，来不及活得细致，只能埋着头冲锋；
失恋了受伤了，只顾着低头舔舐伤口，哪有时间抬首挺胸；
结婚生子，拖家带口，来不及细品每一个滋味，只能囫囵吞枣；
年龄越来越大，身边也有携手的人，优雅给谁看。
所以，优雅不易。优雅是束缚在身，时刻提醒一个人挣脱懒散和任性。
一个美丽的梦，正是一个柔软的束缚。
它不会让人感觉到伤筋动骨的疼痛，却能够一直在你耳边叮咛提醒。
严歌苓老师同样是一位会做梦的优雅女子。见过严老师的人都说，她比自己的作品还要精致优雅。
严老师出身书香门第。很多人会觉得，这种优雅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呼吸那么自然。
其实并非这么天然简单。据说，严老师对优雅和美丽的要求，是有严格的时刻表的。
她在家写作，一到下午三点，她会停下来，开始化妆，换上漂亮衣服，等丈夫归来。
她说：你要是爱丈夫，就不能吃得走形，不能脸容憔悴，这是爱的纪律，否则是对他不尊重。
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若内心没有一个支撑自己的梦，懒散很快就会爬上眼角眉梢。
而严老师能在黄昏时保持着晨起的美丽和动人，靠的恰是美好的心愿——给爱人一份永远“不走形”的爱情。
所以，优雅的女人都是最懂得做梦的人。那些在岁月里一直优雅前行的女人，其实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个又一个美妙的梦。
这个梦能给予她们更多前行的勇气和底气，不妥协，不随波逐流，不自暴自弃，不卑不亢，昂首挺胸前进。
她们用心头的梦，温热自己的生活，温热甜蜜也温热苦难，无论何时都能够温柔地对待自己，温柔地对待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