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 不为尧存 不为桀亡
一
五月初七,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寺门口跪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麻衣,与普通人并无二样,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双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好似一个学堂中的学生。他的腿边放着一把刀,一把通体黝黑的刀。
门外跪着一个黑刀麻衣的汉子,门内是几个透过门缝向外张望的小沙弥。
“他已经跪了三天,你们说方丈会不会让他进来?”一个小沙弥好奇着问着他的同伴。
“一定不会,你看他满身的杀气,方丈是不会让他进来的。你说呢?相智?”一个小沙弥一边打量着汉子,一边说到。在说完话的时候,还不忘看一眼那个他口中叫相智的小沙弥,好像生怕他会给出和自己相反的答案。
叫相智的小沙弥,看了看自己的师兄,又看了看门外的汉子,犹豫不决,迟迟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显然在他心里,门外的汉子会进来的。怕惹怒师兄的相智,低下头,并未做声。
“你们,几个在看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方丈慧可大师已经现在他们身后。方丈慧可的头上是十六个大大的戒疤,他有着已经达到胸口的胡须,奇怪的是他的胡须是白色的,可他的眉毛确是乌黑的。慧可已经过了六十九个春秋,从还未记事的起,就开始修佛法,虽不说已经得大道,可也是有名的高僧。
“方丈……”
“方丈。”
“方丈!”
几个小沙弥,几乎同事转身,直直的站在那里,相智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草鞋,好像要数数它是用多少根草编制而成。相仁也低着头,可他的眼睛却在四下乱转。相静跟他师兄弟不同的是,他没有低下头,而是看着四周,他的双手也不是放在身体两侧,而是背在身后的,两只手在身后方丈看不见的地方,不断地纠缠。
“让他,进来吧。”
“为什么!方丈,那人分明放不下手中刀,心中怨,何必让他污了这清净之地!”相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佛说,世上无不可度化之人……”说着,方丈慧可转过身边走边说,进了内殿。
相静,用力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跟两个师兄弟说到“我还有地没扫完。”便独自走向偏园,留下相慧和相仁。两个人都清楚大师兄的脾气秉性,便打开寺门。
一声响动传来,汉子听见声响,抬起头,看见寺庙的门分左右,从中走出两个小和尚,不知是不是他的虔诚,打动了寺庙中的方丈,方丈竟让他进门一叙。
男人刚要站起身来,便又重重的摔了下去,可能因为跪的时间太长,双脚已经麻木,无法用力,见状两个小沙弥,想要上前搀扶,可就在两个人上前的时候,男人拿起腿边的刀,重重的向下一击,插入土中足有三寸有余,双手握在那黝黑的刀鞘上,一点点借力,摇摇晃晃的站起。
“施主,这边请。”两个小沙弥在前方引路,男人在后边摇摇晃晃的跟着,三个人用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进了内殿。
殿内,方丈坐在用茅草编织而成的蒲团上,轻闭双眼,老僧入定。在方丈的身后是一尊佛像,一尊男人不认识的佛像。或者说,男人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佛,没读过一页经书。
男人进到大殿,看了看方丈,从一旁那个一个用茅草编织的蒲团,放到方丈身前三尺的地方,双腿盘膝坐下,而那把黝黑的刀随手放在膝盖上,男人看着闭着双眼的方丈,他已经等了三天,不在乎再等上一会。
两个小沙弥,来到殿内的一个小角落,一个敲木鱼,一个念经。
敲木鱼的声音,缓慢有序,伴随着相静小沙弥的诵经声,传到段晨的耳朵里,段晨听不懂那拗口的经文,也不去看那两个在角落中的小沙弥,不知为何,可能是这诵经声的作用,段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麻衣黑刀夺人命,谁人不识段晨郎。不知段施主所为何事?”大约有了一炷香的时间,方向终于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江湖上人称黑麒麟的段晨说到。
“弟子,厌倦红尘,想皈依我佛,求一方清净。”段晨很努力的让自己显的平静下来,可他的额头上还是有几滴汗水流下,或许是杀人杀得太多,在不知名的佛像面前有些紧张。
“你真的厌倦了?”方丈并未同意或拒绝,而是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反问道。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段晨说到。
“那你为何还不放下手中刀?”
听罢,段晨拿起膝盖上的刀,右手用力一挥,那黝黑的刀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出了内殿,飞到院落中的足有三人高的巨大香炉之中。
“手中刀,我已经放下,这下呢?”段晨的双眼盯着方丈,说到。他的背挺的很直,双手很规矩的放在膝盖上。
“手中的刀,已经放下,那心中的刀呢?施主,要知道……”
不等方丈说完,段晨猛的叩拜在地上,这一下打断了方丈的话,方丈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段晨说到:
“罢了,罢了,今日先到此为止,心中的刀,就看你日后的修行和造化了。”
方丈搀扶起段晨,叹了口气,命两个小沙弥准备剃头刀和热水,准备给段晨剃度。
“你可舍得?要知这三千烦恼丝落地,从此凡尘俗世与你无关,江湖恩怨与你无关,儿女情仇与你无关。”方丈在剃度之前最后一次问段晨。
此刻,剃刀已经在断锦的发际线上,这是最后的机会,可段晨笑了笑,说到:
“罢了,罢了,从此江湖上再无麻衣黑刀……”
半生江湖行,几滴酸苦泪。
这一天,江湖上少了一个用刀的高手,而寒山寺却多了一个法号了尘的和尚。
二
段晨已然落发为僧,可方丈既没让他念经,也没让他敲木鱼。从他入寺以来,已经三天了,方丈再未跟他说过一句话,提过一个要求。段晨很自觉的接过了小沙弥手中的扫把和柴刀,几个小沙弥也乐得有人帮忙干活,便不去管这个了尘。
了尘在院子中扫着地,相静从偏房走出,看见在扫地的了尘,撇了撇嘴,迎了上去。一双崭新的草鞋进入了尘的视线,不用看了尘都知道,这草鞋是相静的,因为整个寺庙中,只有他的草鞋是崭新的,他的佛珠是菩提的。
“师兄。”了尘很礼貌的向眼前这个年纪可以做自己孩子的师兄问好。
“了尘,我问你,你修的什么佛?”相静并未回礼,手中攥着那用整整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串成的念珠,便问道。
“不知。”了尘的回答简单明了,只有两个字,说完,便转身,走了几步,接着扫地。
见状,相静也不恼,笑了笑,转动念珠,向大殿走去,准备早课。在路过院中那巨大的香炉时,他忍不住的看了看那把插在香炉中的黑刀,不过如今这把黑刀上都是灰白色的香灰。不知道那是黑刀的人,只会以为那是一根烧火棍。
“可笑。”甩了一下袖子,相静便进了大殿。
也不知了尘听没听到相静的话语,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扫着自己的地,只不过他扫地的力气大了几分,双手的关节已经微微泛白,又再次红润,反复几次。这时候二师兄相智一边张望,一边向了尘走来。
“了尘师弟。”相智来到了尘跟前,说到。
“师兄。”
“我问你,这寺庙外面是什么样子的?”相智的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念珠,仿佛要把那你可怜的念珠捏碎为止。
“不知师兄想知道什么?”了尘不得不再次停下手中的扫把,回答道。了尘看见相智那双关节发白的手,他知道这二师兄相智是最胆小的,可就算是蚂蚁,有时候也会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他不想告诉他,外面世界的险恶,也不想在佛像前说谎。
“嗯……你为何要出家?”
“那师兄为何出家?”了尘看着眼前的相智,反问道。
“因为,我是方丈捡来的,从小便是和尚,所以长大也是和尚,没有为何。你还没说,你是因何出家?”相智乖乖的回答道,好像了尘才是师兄,他是师弟。
就在了尘,要回答的时候,钟声响起,要开始早课了,所以相智只能压抑下自己的好奇心,小步跑进大殿,胡乱的拿起自己的蒲团,在自己的那块小地方坐下,敲起木鱼,开始一天的早课。
一天之计在于晨,和尚自然每天都要有早课,每天三师兄相仁是来的最早的,也是最早开始诵经的一个。
三
就这样,了尘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直到一日,有人在山门在叫骂道:“段晨,我知道你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快出来受死!”
此刻,段晨,正在安心打坐,好似没有听到门外的叫骂声,只是手中的佛珠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妻子的骨灰在此!再不出来我就要尿上一尿,你看怎么样!”
此刻,忍无可忍,金刚菩提的佛珠被生生捏成粉末。只见,段晨冲到院中,脱去僧衣,整齐叠放,接过相智手中递过来的衣服,向大殿的方向扣了三个响头,便拔出那把黑刀,出了院落。
相智听见方丈喃喃说道“世上没有不可度化之人,可天下之大,哪里才不是江湖……”从这一天起,他们再没有见过段晨……
这一日,有山上僧下山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