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群里在聒噪，一个师兄发布一段时政观点后悄然隐匿，像是在湖里撒下鱼饵，霎那间虾兵蟹将纷纷出现，仿佛真的拥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力，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或许现实真的太压抑，在微信群里刷存在感也是一种释放苦闷的方式，方便简洁，何乐不为？

手机消息时不时地出现大段夹杂着学术辞藻的语句，她没时间没心情去看，想屏蔽群消息，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

她怕错过师兄的言论。

在几百人的大群里时常看师兄的言谈，一字一句都有理性温吞的书卷气，心向往之，怯生生地加了师兄微信，每天翻上好几圈他的朋友圈。师兄几乎以一天一本的速度分享他读过的书，每一本书都配上两句精辟简短的评价。她又默默地关注了师兄的知乎，看他回答各式奇诡的问题，她像小学生一样认真笃定地点赞收藏，心想，这是值得她品阅咂摸上无数次的东西。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她距离他太远了，虽然都是中文系的校友，虽然彼此的朋友圈有相当程度的交集，但她知道，不可能的。只是现实太逼仄苦涩，不容许她这样的女生有太多想象的空间。

可人总要活下去，总要劝说自己去忍受那些沉闷繁琐无意义。她只是想，有一个人存在，哪怕只是在手机朋友圈里，哪怕只是在屏幕的那一头，那个人可以是张继科，可以是和她相聊甚欢现在远赴英国读博的小师弟，也可以是这个师兄。可以让她感受到，每天在面带愠色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匆匆穿行时，她不会崩溃到霎那失去力气，然后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样就够了，有个可以惦念的人就够了，她不敢奢望更多。

直到师兄为她娇美的女同学点赞撩拨，她才停止了想象，原来即便在朋友圈里，全世界也坚定地维持着现实空间的秩序。这个世界是属于精明强干的男人们的，他们只会注意到美艳俯首的女人们。纯粹、热忱、命中注定、甘之如饴，这些古典时代的品质，只存在于她的想象里。

没有爱情也可以的，她一直这么对自己说。

“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年纪轻轻应该用心经营自己”“二十多岁是脱贫的年纪，不是脱单的年纪”“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先要用心照顾好自己”，心怀忐忑地喂自己灌下太多味甘甜美的鸡汤，内心却依然在焦灼、翻腾，她可以用一百种办法驱赶内心的苦闷，用一千种办法打发时间，和单身的女同学们约上一万顿火锅，看肉片藕片土豆片在沸腾的热水里翻滚，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模糊了这世界，获得一种烟火气十足的餍足感，但她没办法回避时刻袭来的灵魂上的孤独。

像是心上空了一块，怎么补都补不全，每一次试图缝补，都像是在心上穿针引线，疼到像是一只躲在轮胎里呜咽的猫。

睡吧，她一觉醒来，更觉得憋闷。梦里她扑向三层的奶油蛋糕，接近了才发现，那是纸做成的梦幻城堡。二十五岁了，年龄逼迫着她面临人生和命运的巨大滑坡，可她最喜欢的，仍是绚丽的梦想、满溢的幸福。

不美的女生，也是女生啊。

“你说，如果一个人生来注定要孤独终老，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坐在床沿，问她的室友，她的室友是一个凭借运气活着的人，没心没肺没脑，却安然无恙地兴高采烈、横冲直撞。

“你想想梁医生呀！”室友嬉皮笑脸地说。

梁医生，一个她再不想提的人，在一次精心筹划的饭局上，每个人都语带深意话里有话地撮合暗示，而他的眼神，始终飘移游荡，从她脸上掠过，像是风，让她觉得凛冽。

她刚想对室友发怒，猛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没错，还有梁医生。

还有像梁医生一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孤绝，坚忍，无依无傍。他可以坚持三十五年独身一人，可以为了自己执着且坚信的东西掏空一切、奉上所有，他没有情爱、没有家庭、没有节庆、没有假期，甚至没有寂寞。

而他内心坚实不空虚。对他而言，任何陪伴都是叨扰；唯有孤独，才是福音。

所以，全世界的男人都不爱她，是为了让她成为这样的人么？

她不知道，但她明白，任何人都没有能力抗拒命运。命运为她布好了与众殊异的道路，她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只能乖乖服膺。谈不上谁是幸运的那一个，命运就想看着所有人挣扎无力，听凭摆布，成为它规定你成为的那个人。

而她过去所有的难堪、窘迫与痛苦，或许都是自己不甘心而自找的，命运早就埋好了因果，只需等待瓜熟蒂落或者一片怅惘。孤老终生还是携手到老，哪里由得了自己？

她决定平静，平静地等待一切的发生，或者一切都没有发生。没关系，人生皆是戏剧，我们都是台前的角色，幕后推手的匠心我们无从猜起，恪尽职守地演完自己的戏份，体面退场，是每个人最终的命运。

无论喜乐悲欢，最终殊途同归。想到这里，她停止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