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弃笔

十二月,新一届的弃笔大赛又如期开始了。

这一届和往常一样,报名的人从世界各地汹涌而来,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爱如潮水!

发布会当天,会场被这爱意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都很热爱放弃啊。主席感叹道。

「我放弃写作,已经十五年了!」这次大赛备受瞩目的参赛选手,资格最老的作家,连续3年陪跑,呼声极高,从未获大奖(第一次参赛他才弃笔十二年),在台下放声哭泣!「我为了拿奖,这三年都没有写任何东西!主办方你们不是人!」

很多人安慰他,但是又有评论说了,弃笔大赛不能以年限论英雄。

「不然照这么样说那些一辈子都不写的岂不是年年能拿大奖了?」一个评委冷笑了一声,神态非常像崔永元。

「所以看来今年老作家还是要陪跑啊!简直是弃笔界的村上春树。」评论员纷纷点头。

下面又有记者哗哗举手提问。

「那么老师,弃笔大赛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文学性!我年年都说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听!」那个崔永元用力地拍桌子,「弃笔讲究的是文学性本身!不要拿作者个人经历来当做参赛的资本!另外,原创性也非常重要。他的弃笔是不是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学可能性、一种新的弃笔体裁……等等!我们考量的是该作者弃笔整个事件的文学性,而不是作者本人。」

台下的记者热烈地鼓起掌来。很多人一脸迷惑,但大家都鼓掌了,评委老师一定是说了些厉害的话吧!既然如此,就跟着一起鼓掌好了。

镜头来到评选现场。随着发布会的成功打响,此次弃笔大赛获得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以至于最后主委会决定使用选秀的方式来直播评选。

弃笔选手经过海选后,有序地上台展示自己的弃笔经历。

人多屁股乱,俗话话是这么讲,但对评选来说,人一多起来最大的问题不是乱,而是屁股都长得一模一样。

「哎呀我的妈,头疼知道吗!」评委老师们交头接耳,「一个个不是因为要挣钱养家就是因为生了小孩照顾不过来,要不就是家务太多,或者被家人嘲笑。老套!每年都不缺啊!」

「还是前两年好,Old Fashion!那个冠军你们还记得不?」

「对,那个百转千回,先是抽烟烫坏了指头弃了一年,后来为了追梦重拾写作,正要出版的时候玩鞭炮炸断了手,不离不弃跟随梦想,用脚写作,结果脚崴了,去看医生路上出车祸被撞断了腿。最后用鼻子打字,结果还因为以前出版的小说把女主角写死了,被读者堵在医院里往脸上泼硫酸。实在是,神来之笔,天选之人,此弃只应天上有,可遇不可求!」

「妙手偶得!」

「可是人家没有手了。」

「弃得彻底!撕裂自我!」

就这样,无趣的评选持续了一个礼拜,了无新意,让人昏昏欲睡。

这天,来参赛的选手是一位著名作家,著作不止等身,可能比他全家人加起来都高(他全家人除了一个远房亲戚全都已经死光)。

作家清了清嗓子,评委们稍微来了点精神。

「是这样的,我以前写了很多作品。这个大家都知道了。」

「没错,您是大腕儿!」那个崔永元说。——导播把这个镜头切了出去,一段VCR里,崔永元说:「今天这个选手是最有资格取代我(制作人)的位置的。」

「您每过一两年都有好作品出版,文学奖拿到手软,怎么会突然想参加弃笔大赛了?」另一位评委站了起来。「说实话,我还是您的粉丝呢,您过会儿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作家一反往常在镜头前滔滔不绝的模样,居然满面羞愤地低下了头。

「我过去写的,确实口碑挺好……但是……」他突然呜咽了,「卖不好!老子他妈的考据一条二战的战史,从二月查到六月,就为改两个字!你们扫他妈一眼就过去了!还他妈不买!」

「但,但是……」崇拜他的那位评委有点手足无措了,「但是您在文学界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还是拿了很多奖不是……」

作家听完瞪圆了眼睛,嘴唇皱到一起。

「文学奖有什么屌用?能说明这个东西写得好?是啊人人都说老子写得好,写得好你们他妈的倒是买啊你们这些鸡巴读者!你们不是喜欢文学吗!严肃!非常严肃我写的,你给我买了回去背下来行不行?给好的文学打钱行不行?我印个二维码在书封上都没人扫!文学奖那点奖金还不够……」他突然指向场边的一个言情小说作家,「还不够那傻逼加一车油的!操他妈的狗逼文学奖。」

台下的评委们严肃地点头。

「所以,放弃了?」

「放弃了。真他妈放弃了。写个鸡巴的纯文学。也写得不爽啊!一段改他妈一年,回过头来要出版的时候,还觉得不行,删了!痛苦。知道吗!我不想要这种文学。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写点情诗念给姑娘听,现在我写这么严肃,来招惹我的都是些丑得不行的。坚持不下去了,放弃了!不是我的梦想。」作家直摇头。

下面人悉悉索索讨论了一下。崔永元突然站起来鼓掌。

「真诚,非常真诚!谢谢您。我给您亮灯。」

作家全灯通过。他感动得直鞠躬。「谢谢评委老师,你们真懂我!」

「让我们再强调一遍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天灭小说家,弃笔保平安!」

观众席掌声雷动。

一个月后,评选结果出来,著名作家被评为本届弃笔大赛冠军。

三月,作家的新小说出版,书名叫《我们爱了,就像我们忘记了一样》,被放在言情书架上,大卖。有五位该作家的粉丝有组织地冲进深圳市中心的一家书店,纵火焚烧严肃文学书架,后被逮捕。

到来年十二月,《我们爱了,就像我们忘记了一样》共卖出了一百五十万册。电影版权拍出五千万天价。

「放弃,让我快乐!」老作家说。

而那些孜孜不倦地写作着的人们,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啥鸡巴都没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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