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一场说不清的鸿门宴

      上一讲我们说到，黄巢手下非常重要的一位将领朱温，发动反叛，投靠唐朝，但是仅仅依靠朱温这一支队伍的力量，很显然是没办法扳倒黄巢的，所以在当时，还有一个人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就是李克用。

       李克用是沙陀贵族，这个沙陀我们稍微介绍一下，由于史料比较模糊，我们现在只能确定沙陀是西突厥部落的一支，一开始活动在新疆准葛尔盆地一带。大家知道，当时的亚洲除了唐朝之外，还有吐蕃、回鹘等多个政权，像沙陀这种小部落，想要在各大政权的夹缝中生存下去那是相当困难的，他们必须左右逢源，一会投靠这边，一会投靠那边。直到九世纪初期，沙陀族领袖才最终决定世为唐臣，归顺唐朝。

       唐朝接收了这批沙陀族人以后，把他们安顿在了山西朔州（今山西省北部），朔州是当时唐朝北方比较重要的一个军事要地。这个安排其实很有深意。第一，唐朝把沙陀族人安放在这里，有军事层面的考虑，这是想让他们成为抵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第二，朔州这个地方的气候比较适合畜牧，更符合沙陀族的生活习惯，适合他们发展壮大。所以这个安排，可以说是很高明、很合理的。那这个安排产生了什么影响呢。第一，沙陀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民族，而成了一个复杂的民族融合体。朔州处于各个民族交汇、融合的地带，当时那里不仅生活着汉人、沙陀人，还有一些回鹘人、粟特人，所以这些民族通过几代人的联姻、融合之后，已经分不出来谁是纯粹的沙陀人，谁是纯粹的回鹘人了，只是统称为沙陀。第二，在常年征战的过程中，沙陀培养出一批战斗力极强的部队，著名的史学家陈寅恪就曾评价过，他说沙陀军以骑军见长，中原无敌手。

       李克用就出生、成长在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部族中。李克用出身于军事世家，十五岁就跟着父亲李国昌四处征战，而且非常好战，年纪轻轻就凭借实打实的军功被封为牙将，在军队当中也是小有名气，大家都称他为飞虎子。

       在唐僖宗继位以后，李克用曾经因为擅自杀害地方将帅而成为叛逃分子（逃到鞑靼），这样的经历绝对可以说的上是黑历史了，按理来说，李克用很难有机会再得到唐王朝的信任。但是随着黄巢起义的动静越来越大，唐僖宗舍弃长安，逃到四川，就有人建议皇帝说，现在您快别管什么叛乱分子了，黄巢闹得这么厉害，李克用手底下的沙陀军又那么会打仗，您赶快把李克用调回来，用他来镇压黄巢吧。

        唐僖宗觉得这有道理，所以在中和二年（882），唐朝就赦免了李克用的罪过，让他带着军队南下，和朱温等人一起剿灭黄巢。李克用听说皇帝重新征召自己，也是毫不犹豫，挥师勤王。你乍一看，好像君臣和谐，皇帝不计前嫌，将帅将功补过，其实背地里没这么简单，唐僖宗是希望借李克用的力量消灭黄巢，同时也削弱李克用的势力，李克用知道中央朝廷的计谋，但是对于李克用的沙陀军来说，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会，一个问鼎中原的机会。如果不接受唐僖宗的这次征召，他以后很有可能在草原之上无所作为。

       在政治野心的驱动下，李克用带兵南下，直奔长安。沙陀军也不负其名，所向披靡，多次大败黄巢军。当时黄巢军一听说沙陀军快到了，黄巢军内部就议论纷纷，说鸦军至矣，当避锋芒。沙陀军的军衣都是黑色的，远远看上去非常威风。

       到了这个时候，在多路部队的围剿下，黄巢军所面临的形势已经非常危急了，但是我们上一讲介绍过，各个藩镇之间都希望保留自己的实力，所以谁都不肯先出兵和黄巢交战。到最后，正是李克用率领沙陀军和黄巢军在梁田坡展开决战，并且大获全胜。不久之后，黄巢率军离开长安，而且是一路溃逃，屡战屡败，等到中和四年（884），黄巢带着残兵败将退到山东，兵败身亡，轰轰烈烈的黄巢起义就此结束。

        这件事产生了两个影响。第一，李克用率先进入长安。进入长安以后，沙陀军烧杀抢掠，无异于贼，夺取了大量的财富和宝物。第二，这一系列战争的胜利，让李克用的地位迅速提升。史书上记载说，克用时年二十八，于诸将最少，而破黄巢，复长安，功第一，兵势最强，诸将皆畏之。二十八岁的李克用，作为勤王部队中最年轻的将领，取得了头功，并且其麾下的沙陀军也给其他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有功当然就得有赏，所以不久之后，唐僖宗任命李克用为河东节度使，封爵陇西郡公，出镇太原。

       到 此为止，我们可以放眼看一下唐朝的局势，中和四年（884），唐僖宗仍然驻留在四川，实际上已经基本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地方上，大大小小的节度使彼此征伐吞并，在这之中，最有权势、最有实力的是两个人，一个，就是我们这一讲提到的李克用，当时他的根据地在河东，另一个，就是我们上一讲提到的，朱温，朱全忠，当时他的根据地在汴州。也正是在这一年，这两个呼风唤雨的军阀直接碰面，并且爆发了一场激烈的矛盾。

         这一年，黄巢军的余部围剿朱全忠的根据地汴州，而刚刚到汴州落脚的朱全忠对于起义军的进攻招架不住，怎么办，他马上想到了不远处的李克用，并向他写信求援。李克用还和以前一样，二话不说，马上出兵救援，非常漂亮的帮助朱全忠解决了这场汴州之围。

        这相当于朱全忠欠了李克用一个大人情啊，所以朱全忠在战争结束以后，马上在汴州城内的上源驿馆招待李克用和他的将士们。上源驿，这是一个官办的驿站，专门负责接待朝廷重臣，用我们今天的话说，这就是一个高档酒店。宴会之上，朱全忠和李克用两个人把酒言欢，喝的非常高兴，但是喝着喝着就不对劲了，史书上非常模糊的记载说，当时李克用借着酒劲，出言不逊，颐指气使，对朱全忠恶语相向。朱全忠也因此愤愤不平，起了杀心。宴席结束以后，李克用和他手下的将士全都酩酊大醉，朱全忠就趁着这个机会，召集军队，围攻上源驿。

        当时的李克用真可谓是九死一生。一开始，李克用睡得死死的，外面朱温的人马都杀进来了，他都没听见，是他的侍从把凉水泼到他的脸上，才把他叫醒。醒了以后，李克用趁着大雨，在左右随从的护卫之下逃出汴州城，并且终于在黎明之前逃回了军营，但是跟着他一起去赴宴的其他三百多个将士没有一个回来的，全被朱温所杀。

        这场被称为上源驿之变的事件简直太蹊跷了，因为在此之后，李克用和朱全忠这两股势力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而他们各自组织编写的史书，对这件事有完全不同的记载。朱温方面说，当天宴会上，朱温的态度非常好，毕竟是李克用帮了自己的大忙，但李克用却讽刺朱温，说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估计是讽刺朱温出身卑微，而且背叛黄巢，投降朝廷）朱温忍无可忍，才发动上源驿之变。而李克用方面则说，李克用从头到尾，压根就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双方一直都很和谐，但是当时放眼大唐，最有实力的是谁啊，不就是李克用和朱全忠两个人吗，所以朱全忠这是早都准备好的，他是想借这次鸿门宴，直接杀了李克用，瓦解李克用的力量。

        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我们今天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上源驿之变以后，朱全忠和李克用两个人肯定是结下梁子了。后来李克用还多次上表朝廷，指责朱全忠。面对这种冲突，唐僖宗毫无办法，他只能做和事佬，既不惩罚朱全忠，又对李克用好言相劝。但是这种劝解，根本不可能缓解两大军阀的矛盾，在此之后，李克用、朱全忠，这对曾经的盟友，又会展开怎样的角逐呢，我们下一讲再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