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宴会狂欢·第一滴血
深红色的葡萄酒在精致的玻璃杯中摇晃着,柯林斯基深情地吻了一口杯沿,像在亲吻一位女士的手。猎鹿帽遮住了他嫌弃的目光,此时他正看着克利曼。克利曼随意地坐在角落,那姿态与宴会高雅的格调明显不搭。塔夫•克利曼起身拿过侍者端盘中的香槟,用嘴咬开瓶塞后白花花的酒泡沫便往外涌。他随意地用嘴堵住瓶口,带上几块水果派便若无其事地走着,一下就转身出了包厢宴厅的门,身后还跟着几个清洁地板的侍女。
有名的海上乐队在大厅演奏着拿手曲目,旋律飘扬着,与室内的芬芳相互缠绕弥漫。房间内复古的烛台照明设计让室内恰到好处的明暗交杂。柯林斯基不经意地往红木墙上一瞥,注意到墙上挂着的油画是尼古拉斯·普桑的《阿卡迪亚的牧羊人》,虽然毫无疑问是赝品,但在他看来也是个成功的赝品。
吉尔吉斯愉悦地享用着美味。塔夫先生的离开让他自由不少,他便自然地加入到他人的谈话里。大家拿着这次任务开玩笑,调侃起船长的窝囊表现,并对这次的营救对象有着不同的古怪猜测,蓝·布莱恩开起玩笑总能把说得大家都笑呵呵的,而柯林斯基又总能在适时的时候把话题给扯回来,有效的推动了推理进程。
侍女把黑椒汁浇上滚烫的牛排,火热的汤汁立马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来自各个方向上的刀叉与盛有果冻布丁的盘子敲击发出声响,撕开烤鸭皮的声音与萨克斯管的声混杂在一起,一排一排的侍女相继走入,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美味的水果派或水果沙拉;在座的每个人的碗里都有牛排,有的还有蛋糕和芝士,有的人手上沾满酱汁却仍不停口。他们身后的侍者源源不断地端来新酒,有计划地点燃和替换厅内的每一根蜡烛。在座的宾客们根本不用起身就可以享受宴会的乐趣。
其他宴厅里的每个餐桌上的每个人都在交谈。无论认识或不认识,大家都在分享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大声吹嘘的声音渐渐一浪高过一浪,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却仍分外清晰。房间内染上酒的色彩,奇形怪状的雕像岿然不动,水晶装饰把各种各样灯光折射出高傲的糜烂色彩,大胆的落地窗设计把夕阳的余晖招引进来,奇怪的南瓜灯们在窗口咧着嘴笑,乐器演奏者们也跟喝醉了似的纵情表演,地板上总是有数不完的侍女,但尽管如此,垃圾却永远也不消失。
走上三楼的红·布莱恩似乎也能体会到这份热闹,可面前的这扇门却似乎把他和这份热闹一同关在了外面。
他叹了一口气,下行的眼尾加上深深的双眼皮使他的双眼看起来温柔多情,恰与活泼热情的吊眼尾蓝相反;他的嗓音更加低沉,肩膀更宽,但却没有蓝结实的肌肉和健美的身材;他把一头亚麻色的金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有干净的发际线与冷峻的轮廓,蓝则留着一头毛燥的浅金卷发和没刮净胡茬的脸。但巧合的是,他们都身长一米七,站在一起,却也奇妙的看得出一些血缘关系。兄弟二人关系很好,蓝是一个阳光的人,有很多值得信赖的朋友,那些朋友总告诉蓝,红他平易近人的皮囊很好的包裹住了他早已腐烂的内容物,让蓝多留心他。
红笑着,他不失礼貌地敲敲门,温柔地说:“你好,陈茶妹妹,我是红先生。晚宴开始了,我是特地来接你的。”
这份假意温柔并未驱散门内弥漫的寂静,红只听得到楼下的吵闹声。
红轻声笑着,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接着说到:“陈茶小姐,你还是快让我进去吧,我们可以聊一聊你的义父。”
他重点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听到房间内有了声响,凭声音猜测对方被自己震住,瘸着腿在地上狼狈地摔了一跤。红想着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抓住了陈茶的把柄,忍不住笑起来。成就感让他一改温柔的语气,张狂和傲慢也随之而来:
“听说你是他的义女,当时我真吃了一惊——那种混账的义女!可笑。现在你失去了左腿,一定很令他生气吧……”他的笑声大了起来,他显然已经不在乎听者的感受了,现在不是他被关在门外,而是自己把对方锁在门内。他继续快乐地说着:
“魏谜他啊,就是这种人——愚蠢,傲慢,是个十足的混账!他认为除了他,就没有任何人能做成任何事!听说他的人头现在有两个亿?哼,要是我有他一半神经病,要是我也能想到那些残忍恶劣的手段,我轻而易举就能比他强十倍!你知道他杀人的时候有多么讨厌么?我看他就是为了炫耀他那无与伦比的天赋……”他顿了顿,“陈茶妹妹,全世界没有人不恨他。要我说,就算不让我动手,他也迟早得被自己弄死……”
他稍微收敛了一点,放低了音调继续讲到:“陈茶妹妹,听说你被锯掉左腿的时候,我简直高兴到快疯了!心想着那种混账,终于遭到天谴了!可没想到,你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让你来参加这么危险的任务,这很明显是想让你送死,好甩开包袱——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女儿啊!我现在很想替你抱不平,让他去体会更加极致的痛苦!这次任务结束后,不如你我联手,我帮你报仇……你快开门,开门后,我们会成为最信任彼此的伙伴,不论在是这次任务上,还是在打败那家伙的行动上……陈茶妹妹……”
他等了一会,房间内依然没有动静。他焦急地盯着房门,终于依稀听见了响声,一点一点地向他逼近,直到门把手开始转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他才往后退,打算迎接着这位终于肯露面的“同伴”。
与之前的微弱动静不同,房门被猛烈打开,刮起一阵呜呜的风,疯狂地往房间内涌,蓝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惊慌的双眼与锐利的黑眸相对上,正好奇为何不见单拐时,小腹便来不及反应地被金属单拐狠狠击中,后背碰到金属甲板后甚至弹了起来,鲜血从口中飞溅,来不及反应却又被某个硬物猛砸小腹,飞出时用余光看见对方的脸被甩起的黑发遮住。在狭窄昏暗的船舱过道内滚了一两圈后,他利用自身的能力飞似的逃脱,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给弹了回来。
他惊慌地抬头,被一头扎眼而凌乱的红发吓住。身后传来紧促的脚步声,他管不着疼痛地艰难爬起,费劲全身的力气向前移动着。
红发男子不费力气地抓住他的手,说:“小哥,我们还没见过呢。我是塔夫·克利曼……”
“放开我,我管你是谁!再不放开我宰了你!”他的音调变得异常,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这可不行呢……”塔夫对他笑着,“现在看来,你要是早点认识我,还得感激我呢。”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放开……”他看见转角处光影闪烁,于是他哭了出来,哀嚎着一些根本听不清的话。他看见一张精致的东方人的脸,分明的看清那双闪烁黑眸中坚定的杀意。现在红·布莱恩明白刚才击中自己的硬物是什么了——是女孩的合金义肢,替代了女孩的小腿以下的部分,却没有设计成腿的外形,而是有很简约的力学设计。
“陈茶小妹,这个小哥总归是同伴,更何况他还有个哥哥,你最好别现在任性”。塔夫冷静地分析着现状,他本是来邀请陈茶的,却撞见这个吐血的小子,猜测发生了冲突,只是不清楚缘由。
这小哥还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本不期待能凭自己的口舌打开那扇紧闭的门,现在却能真切的看见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孩。
女性的性成熟的时间会受外界环境影响,生存环境越恶劣的女性性成熟一般越晚,因此陈茶仍未长成一位聘婷的少女。她面容冷峻,蓬乱的齐肩短发自然的搭在两旁,身上是全套的军装,未扣好的第二颗扣子解放了领口,露出锁骨上清晰刻着的一行蓝黑文字纹身的末端;宽大的的褪色红色短袖衬衣并没有塞入磨损得很严重的棕色皮带——皮带很明显宽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女孩腰间;被改造过的黑色尼布裤有了松紧带因而不至于松垮,下口也装了松紧带,绑在了小腿部分变成了七分裤,右腿下端还有一道裂口,裂口下方脚踝上方稳稳地绑着一把全新的军用匕首。
女孩没有理会身形壮硕的塔夫,径直走向早已瘫倒在地上的红,弯腰下蹲后抓住他的头发一把提起,她嘴角上扬,神情像是赢了一场捉鬼游戏。看着红惊慌的脸,略带嘲笑地说着:“那混账说,若不能完全掌握敌人的情报,就约等于一无所知。”
她坚定的目光仍看着对方,不一会就下了断言:“你对我一无所知”。
红颤抖着望着女孩澄澈的双眼,双腿发软的他已无任何逃脱的念头,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女孩放开他的头发,起身,俯视着他,眼中已没有杀意,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发现那家伙的义女和他一样混账了么?我会比他更强哦。”她起身,狠狠踢了对方一脚,像是发泄不能杀人的怨气。对方弹到墙壁上发出巨大响声和哀嚎声。红捂着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被踢断了两根肋骨。
“你真的很幸运,你聊起他的时候我正好在装义肢,否则我就不会在拿单拐的时候摔倒了。说真的,如果你不等在门口,我肯定会很失望。”她拿单拐敲了敲自己的金属义肢,弄出很清脆的金属声,“这个东西有点重,可能只适合用来踢一些不自量力的人。”
然而她却很快地走开了,一点也不像是被金属的重量束缚着,甚至很难说她并不适应自己的义肢,因为她走路的样子和正常人并无两样,或许还更加矫健。
被疼痛侵蚀的红先生动弹不得,只感觉自己好像被抬起,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身旁的壮汉扛在肩上。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搬到了无人的顶层。坐在身旁的男人正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提着酒瓶毫无节制地喝着上等红酒,棕色的双眼平静地看着最后一抹斜阳彻底地被地平线吞噬。
红•布莱恩突然想起对方好像提到过自己的名字。他试探性地搭话,一圈一圈地绕开对方提出的所有问题。经过一番交谈后明白塔夫正是这一次来参加任务的人之一。
红自认为早就摸清了这一次来参加任务的所有人的底细,因为他早已发现他人或多或少的软肋。他清楚塔夫·克利曼的亲生小孩曾今被狼群叼走并抚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姐弟二人都生性古怪,野性异常,完全不能够适应人类社会,是他的巨大包袱,也是他毕生的耻辱。
红想起塔夫之前为自己解过围,醒来的时候又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对方治疗过身体,加上此时对方又愿意倾听事情的来龙去脉,红便抓住机会来颠倒黑白,企图拉拢塔夫来集中对付那个讨厌的残疾女孩。
等到红·布莱恩激动地讲完自己的故事,便开始渴望得到对方的答复。然而红并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渴望的义愤填膺,只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
“啧,这么说吧小哥,我不认识那个叫做魏谜的人,但我确信他说的话是对的。”
红表示不解,问到:“哪一句?”
塔夫克利曼起身,一把拎起红,往船边沿走。
红的伤口在挣扎中裂开,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又充满了血味,他绝望地看了一眼脚下——无尽汪洋在黑夜中咆哮挣扎,推搡着船身发出猛烈的怒吼。黑暗抹去了红的绝望的身影,他惊恐的喊叫声被大风吹散,泪水也被无情的浪花吞没嘲笑着,疼痛感接踵而至,而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塔夫的手上,尽管它们正掐着自己的脖子,想要了自己的命。
“等......你......”
“哦,你是想问那个叫什么魏的话么?给你个提示,我就听说过一句。”塔夫开玩笑似的说着,一点也不像正举着个人,轻松的样子倒像是提着一杯酒。
“钱....都给....啊.....”红的意识正一点点的消失,他预感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要么生,要么死,这一句话必须说出口:“你孩子……需要……”
塔夫·克利曼的力道突然变轻了,红抓住了机会,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气管的收缩产生了剧烈的不适感。他开始在塔夫的手掌间剧烈咳嗽,塔夫手掌的力量也一点一点地在消失。
他感受到抓着他的力量在渐渐消失,他自嘲地笑笑,明白了自己挣扎的结局。重力很快地拉扯着他往海浪砸去,船身在他的眼中剧烈上升,天空中的繁星把他晃得眼花缭乱,顶托举着他的风却也抵不过海浪袭来的速度,白色的浪花宛若尖锐的牙齿。大海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撕咬抹尽了红的身躯。
陈茶,一位被开除学籍的准雇佣兵,她的父亲曾是组织内部的高管,在执行任务时丧生。他曾帮助塔夫寻找不见的孩子,发现姐弟二人后帮助申请了很多补助,帮塔夫解决了很多困难,塔夫因此十分感激他,并发誓要报恩。后来,陈茶因为家族落难而随母亲逃离了自己的国家,后来母亲抵不住病魔,把年幼的陈茶托付与熟人,没过多久就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去世了。失去依靠的陈茶很快被转手给他人,后来阴差阳错地被大她八岁的魏谜收作义女,整日进行着魔鬼训练,成为了一个十足的战士。六年后,她通过测试进入军校,强大的战斗力与坚定的信念使她很快获得了准雇佣兵的资格,后来又因为斗殴被开除学籍和军籍。
她所经历的苦难让她重生为一个表里如一的战士,成为一个能接受死亡的本质,挣扎着从永不完结的悲伤中逃脱与重生的灵魂。她曾无数次地梦见用自己的双手撕破包括魏谜在内的,所有曾让她难过与无助的人的绝望的脸,但又无数次的被这样的场景吓得无法安眠。她也有着魏谜那样的偏执,对信仰的追求程度是超乎凡人想象的。她能为了自己在乎的价值与意义,否定与毁灭相形见绌的一切。她从不因强大而对弱者摆出高傲的一面,她的高傲永远只在空虚的灵魂面前毫不掩饰地展现,一如这个年纪的魏谜。
魏谜对她说:“你我是一类人,我想你大概配当我的女儿”。魏谜对亲人的概念有着扭曲的理解,在心里把家人放在了近乎危险的高度,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想伤害他的弟弟与妹妹,为了家人他仇恨着这个世界,这份偏执折磨着他,抽打着他让他忘记了疼痛。如果他和陈茶一样做过噩梦,撕裂的大概是这个世界的绝望面容,然后会在极致的快感中兴奋地笑醒。但无可否认的是,魏谜是这个世界的噩梦,而且他是真实存在的。
陈茶没有走进那间委托人集聚的宴厅,她选择多下一层楼走到了大厅,认真端详着里面的每个人,企图找出目标人物。她十分自信自己能独自处理这未知的危险,毕竟,不论怎样危险的任务,她可是从没失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