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广袤的高原上行驶,天逐渐黑下来,初秋的天气已经凉意袭人。此时我在西宁返回牧场的路上,车经过海南州转过一个弯道,忽然眼前呈现出一轮橙红色的月亮,是那么近,澄澈皎洁盈盈如水,在寂静的旷野显得那么大,我猛然记起是中秋节,一股温暖悲凉的复杂思绪油然而生。月亮始终拌随着汽车前行,在这苍凉的旷原之夜,空旷肃静迷离悠远,顿感苍穹深邃人生无常,深远的天地间,自己是那么渺小和孤独。不久我将要告别在此生活了8年的牧场,离开这遥远凄美的西北高原,开始新的旅程,但这个中秋节夜晚注定成为我抹不掉的永久记忆。
那晚月亮的情景定格在我心中,它伴随着心灵隐秘之处而萌动,常常有一种漂泊游离的情绪缠绕纠结,如同伤痛所引发的震颤。大漠黄沙的苍凉积淀着生命的源动力,遥远的天际冉冉升起的月亮,柔美的红光,融合着水雾,浸透了荒蛮,飘渺而奇幻。此时人仿佛脱离了肉身,一种超脱理性的玄妙顿悟飘向悠远的环宇苍穹,如轻盈的气旋飘散,在迷失方向的黑暗中听到了它召唤的声音。那飞翔的欲望征服着痴迷者,好似要回归于巨大的虚无之中,但瞬间的引力终归坠落大地。这伤感来自于失败者的忧虑,是在途中跋涉者的孤独挣扎,是漂泊者寻求回归的惶惑彷徨。我不能忘怀那个中秋夜,犹如不能舍弃已深入骨髓中的荒蛮草甸,那孤寂的月亮扰动着漂泊者寻觅中的灵魂,在这荒原中我期待着来自遥远的嘱托,为那不可知的未来如同着梦幻般的月光迷茫而陶醉。虚幻感根深蒂固,源于我们对美好东西的渴望和占有欲,我们常常愿意欺骗自己,假设一段令人向往的旅行,一段凄美的情感历程,一次呼朋唤友的饕餮盛宴。欲望是生命的动力,在路上没有退路,我们不厌其烦地追逐猎取,用自欺欺人伎俩来填补迷途中心灵的脆弱。挣脱束缚出于本能的直觉,逃离的信念激发向上飞翔的力量,那飘渺的月亮如电磁波般传递着强烈的自由渴望,绝境的极地正是生存希望的所在。
心灵注定要忍受漂泊的痛苦,西北高原正是流放者的宿地,极目远眺天穹蛮荒相溶,苍茫背景中人物共存,理性的欲求在此显得单薄微小,唯有原始的狂野尽显生存本真。此时我为能在这茫茫的原野生活过而庆幸。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人性的坠落无奈,犹如那月光返照我的身影,飘忽的的躯体在黑暗中隐现,似欲望和罪孽在游荡,盲目中力图挣脱枷锁踏上不归路,诱惑的力量征服着脆弱的人性,回避忧郁中的恐怖,津津乐道局限于游戏的狂喜,在物欲的磁场旋转痴迷。在这凄美恬静的夜晚,猛然间的眩晕使人呼吸痉挛,一阵微风吹过轻飘之感微不足道,伤感伴随着担忧,这种忧郁心绪源于追求和冥想的坠入,跌入不可名状的孤寂之中。孤独感是人一种普遍性情感的体验,这种孤独是一种本体性的孤独,是对世界的虚无而体味到的生命无所依存的孤独,这种孤独感必然感悟到生存的荒诞。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说的,处于存在和虚无之间的诱惑的可能性飘晃在我们的眼前,使我们不知所从,使我们充满畏惧。
新的旅程将开启,我曾在这广漠原野漫无目的游走疾行,苍穹,看不到的深处,是否就是我所寻觅渴望归宿,命运的走势在大多数人都如出一辙,有一股力量裹挟着你,这是漂泊者在被召唤。但曾经那水的源头依旧牵扯着你,反观自身强大的不是物欲,而是等待沉淀纯净下来的澄明,那蛮荒不仅仅是苍凉,你似乎看到了背景中生灵逐渐清晰,他来自遥远波涛律动的大海,我们的父辈呐喊着划向大海划向荒野划向穹窿。那大漠风月冰凌雪域,正演绎着群雄逐鹿的角斗,古老芜漫的原野传诵着哀怨的羌笛声。我不过是旷原之野的行客,冥冥之中那来自远古的回声,夹杂着血雨腥风在天地间萦绕弥漫,这片仍保留着神秘苍凉远古气息的莽原,浸透着多少羌人繁衍迁徙征战的血骨,茫茫天地间魂灵发出阵阵呼号,诉求声响在寂寞的滩头旷野,我迷失在着静谧空旷的中秋夜晚,所追求向往的果真存在吗,为之努力的抉择不过是随波逐流在物欲人流中。此时卡车在驱驰,在寂寞野岭的中秋之夜,在远方沙丘滩涂亮似黄昏,放逐的良宵追随着记忆,属于时间的夜晚将逝去,你终究会沉没进这幽深的黑暗中,属于你的是那曾经的情感欲望堕落,似坚硬的硕石在意念中顽冥不化,你试图所改变终归会被它所改变,你憧憬逃离后曼妙的虚幻,似乎要与这漫漫黄沙凄凄滩头诀别,可耻的虚荣心和软弱的本性使你忘乎所以,狂妄的理念在弱小的身躯中膨胀,殊不知这似巨人般的荒原将你抛弃,那静若处子的阴柔躯体静观叛逃者遁去。
记忆力是凝重的,它时常以反叛的姿态颠覆嘲弄我,这中秋孤独者的追忆,那隐隐震颤的伤痛,实际已超出了当时的即时感受,不过是沉淀过后的现时感召。帕格森认为,过去事物残留的记忆与现在的事物相互渗透在一起,过去只是观念,现在是观念运动性的,行动不在过去,不在未来而在现在者。而是存在于时间中不断变化运动着的“意识流”,也就是“延绵”。不经意间的瞬间感受诱发出无意识的回忆,回到过去真实的境界,重新获得失去的时间。
记忆随着生命在流逝,梦境却放逐舞动它的身姿,那结束的正以缤纷的影子散发,在某一个午后或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