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如此失败又如此胸有成竹的人。
以至于今天,我还会用“爸爸的饭店”这个故事来安慰正在走霉运的朋友。不管他们现在有多惨,听完这个故事都会笑。爸爸的饭店是他一个人的故事,一个屡战屡败的饭店老板的故事。
请你一定要带着笑看完!因为故事里的他,从头到尾都是斗志昂扬又乐观开朗的,让你无法拒绝地跟着他一起充满希望地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我爸以前开过饭店,在非洲,在纳米比亚。
有一天,他的厨师带着手下人全跑了,却又赶上朋友老马来办酒席——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爸大手一挥说,“没关系,我来做菜!”
他淡然自若地一边烧菜还一边跟我讲解他的做菜理论,“这个菜要放镇江香醋才会好吃”,“这个菜一定要淋油!”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欣赏着一道道黑棕色的料理出锅。厨房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反正不会好吃的味道。大概四盘菜过后,老马绿着脸从传菜口探进头,说:周老板,别做了,实在吃不进去了。我爸一愣,低头说了声“好嘞!” 炒勺哐啷一声扔进了大锅,回办公室打游戏去了。
我爸烧菜总是能炼出丹来这个本事,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培养的。我觉得,他经常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做菜的! 各种调料随便混一混呗,说不定会很好吃呢?
除了那天晚上“惨无人道”的大宴以外,我爸还烧过咖喱味白菜炖粉条、番茄酱西红柿炒鸡蛋、海虹生菜汤等等。 尤其是那道海虹生菜汤,就连每次都默默忍受的奶奶喝完了一碗之后都抱怨有点儿反胃。
又有段时间,我爸开始研究做琥珀花生。那时不比现在,有各种app配图片还有作品秀,都是从百度上扒拉着不靠谱的菜谱,我爸打印后拿一份到厨房,戴着眼镜“作”出了一锅又一锅焦黑的花生米。自己还要说,“好吃,真好吃,太好吃了!”( 对,当时他作饭不能叫做,只能叫作。)
饭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败落的,我已经记不得了,也许这个饭店压根就没有红火过。饭店里面的酒吧台的灯都是荧光绿,如何能红火得起来呢?
记得刚开饭店那会儿,装修、布局、菜谱、菜式、采购、进货这些活儿都是我爸一个人的,什么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厨房的灶台,餐厅的牌子不说,就连餐厅的桌子也是他自己电焊的,靠墙的靠背软椅也是他做的木工。
尤其是后面的那个小酒吧。我爸在电脑上画了设计图纸,说要做一个高大上的顶棚装饰,要有弧度,里面是木头架子,外面用复合板。煞有介事的用手枪钻嗡嗡嗡的搞了好几天,然后和几个小工费了大劲的举起来,吊在顶棚固定!
最后安装上二手市场淘来的酒吧小铃铛和义乌采购的气氛灯,气氛明明是想要搞成暧昧迷离,却直男审美的无药可救。饭店本来就冷冷清清,还要用荧光绿这种魔鬼的色调,让每个人的脸都看起来像中了毒。
开餐厅不靠谱也是有预兆的,可一切都被他的斗志昂扬和乐观遮盖了!比如刚开始,他说要在窗边建造一个大鱼缸养龙虾来吸引顾客。结果,光这个鱼缸就前前后后忙活了小一个月,玻璃不够厚承受不住水的重量,裂了又补,然后又换玻璃,接着去拖海水回来,又到火车站附近捡活性炭过滤水!最终,鱼缸总算建好了。我爸特得意,“站个人进去都没问题啦!!!”
可惜,就只养了一次龙虾便搁置了。龙虾都被养瘦了,还没等到人来吃它们呢。这事儿的结局最开心的应该是餐厅的服务员了,他再也不用愁眉苦脸的清理鱼缸了。
现在想来,我爸的餐厅生意不好也是有原因的,口味不能入乡随俗的让非洲当地人满意,又没有足够地道好吃到吸引为数不多的中国商人。
但我爸不气馁,开始致力于挽救他的饭店的“曲线救国路线”——
比如他想给超市供货速食品。超市也同意先摆一些在那儿卖卖看。但因为不了解市场喜好,那些食品一直摆到发霉撤架才算结束。
我爸不死心,想给我学校的零食店供货。可惜没有给那个零食店老师回扣,他的食品一直摆在最里面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我爸还是不死心,在家研究炸鸡腿,希望可以真空包装,批发售卖。在做砸了40多个鸡腿后,他绝口不提此事。
虽然经营不善,但是要养的人口依然很多,服务员、会计、厨师、二把手,一个个都要吃饭。我虽然每天晚上跑步减肥不吃晚饭能省点儿,但中午却要拼命地吃奶酪鸡蛋加餐,无疑,对不景气的饭店来说又是雪上加霜。
就这样作啊作,作啊作,我们终于穷的要交不起我的学费,也供不起房子了。
有一天晚上,爸爸在办公室打游戏。是的,烦心事越多他越打游戏。 我坐在外面绿幽幽的小酒吧里想着,这些天,他一直跟我说一些工作机会,港口公司要聘用他洽谈中国事务啊,老朋友找他去做事啊,我想一定是他要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才说的吧。没所谓啊,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呢? 我便跑进办公室跟他说,“没关系,大不了卷铺盖回中国老家咯!”
听到我这么说,他好像真的放下了担子,特别开心地夸我仗义!
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后厨的人走到只剩下了永远都不会走的坚持给爸爸煎饺子的面点师傅了,我奶奶。我才慢慢察觉到,这个饭店真的不了了之了。
不做了也好,再开下去恐怕是要卖女儿了。
后来,餐厅的大靠背椅子后来捐给了我高中,空荡荡的餐厅重新装修成了超市,费心良苦建造的酒吧台也因超市的不断扩张被拆掉了——拆掉酒吧只用了一点点时间,那个顶棚装饰哐当一声就掉下来了。
出兑了饭店,爸爸又开始把事业重心放在了进出口和零售上面,我爸的新生意竟然做得比所有竞争者做的都要好!慢慢的,我们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我才明白,饭店开不好不是我爸不会做生意,他只是非要去做一件自己相当不拿手的事情罢了。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随着生意越来越红火,曾经毁了那么多盘菜、那么多个鸡腿的老爸做菜的水平竟然突飞猛进!
于是,那家失败的饭店啊就只存在于我们的回忆中了。可回忆却又是最最珍贵的东西,我时常会想起那家餐厅、爸爸的龙虾缸、他可怕的厨艺,还有那些鬼绿色的灯。灯光虽然是绿色的,却又非常明亮,明亮地让我得以看穿记忆深邃的长河,一眼望见那些过去的日子……
爸爸的饭店是一个坚强乐观、斗志昂扬的男人遭受挫折的故事挫折考验故事。 现在想想,那时的爸爸真的做了很多无意义又无结果的事情,浪费钱也浪费时间。可是,我想,也许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他注定要在有段时间不被任何人指引和开解地,一门心思地去走一条死路。
我知道,他一定会说:“那有什么的?你不走到头怎么知道是死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