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一段返乡的归途
王居明
康德说,“快乐是一种由感官而来的愉快。凡使感官感到愉快的都叫做快适。痛苦是由感官而来的不愉快,凡产生痛苦的就是不快。”显然快乐和痛苦是相互对立的。但人的眼、鼻、耳、喉、舌、皮肤的末梢神经,是对世界的认知最为直接的感官。而人的脑思维,却是比较高级的隐蔽性的感官。它对外露感官的传输的信息存储,分析等一系列活动,通过神经的传输,完成各种表情,获得释放。可是这种释放所给人的,或快乐,或痛苦,通过人的脸部表情、肢体动作以及语言谈吐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来,但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或随着时间的冰冷而冰冷。人是靠群居来完成人类的生存、发展以及人类社会的共建。表现在现代社会中的个体,往往被集团或掌权者操纵的社会环境中的语言氛围所左右,或淹没,或抹杀!人类社会的役使关系的建立,往往是通过财富的多寡并辅以暴力来完成的。自从人类社会立国而治之后,没有一个后来的王朝能把役使关系消灭!因为消灭役使关系,根本就不可能,也不现实。所以说操纵社会的,往往是操纵社会财富的团体或集团。因此,作为社会的个体,人,社会的最小分子,一旦在社会中存在,在社会中的现实处境的改变是十分困难的。对社会中的个体而言,社会中的某种处境可能会伴随个体的一生。这种个体在社会中的外因条件,与生命谋求自身改变的本能或生存本能的义务,就成了矛盾对。所以个体的快乐和痛苦的这对矛盾,在社会处境条件的刺激下,彼此置换不定。也就是说,个体生命没有恒定的快乐和痛苦,只有相对而言。这恰巧让人的心灵回归本真,形成对社会处境中中正的基本应变。所谓的快乐和痛苦,也就在随时间的消逝而消逝。个体生命在社会中,往往以个体生命的终结而把一切终结。唯独文字,神奇地完成个体生命的二次重塑!这是我再次重读自己二十年前的诗歌的一点感悟。
诗歌作为一种文学形式,远不是分行就那么简单。它除了被称为“个人的心灵史”外,更具有王国维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的特点。“就是那片红叶/悬挂在秋风里/浪漫的/都已浪漫/青绿的/都已青绿/流泪的/都已流泪/欢乐的/都已欢乐/温馨的/都已温馨/诉说的/都已诉说/如同毛发植入血脉//飘落的/都已飘落/平静的/都已平静/在这生与死的面前/红叶呀/任凭着秋风的摇曳/你那红红的/挂在地与天的尽头/不肯滴落的/片片相思的/血”(《红叶》)这首诗写于1997年9月19日广东东莞寮步良平的《红叶》,在我打开有些泛黄并有淡淡霉味的小笔记本子,读我自己写的这首诗竞然也有些愕然!二十年前的我,竞然如此的痴情、单纯!令我不敢相信的是,我竟然写下了《我死后》这首遗嘱式的爱情诗:“我死后/坟前会长出一颗树/郁郁葱葱的白杨树//饮醉了青山绿水的/那对蝴蝶/翩翩而舞地飞上了白杨树/没有一场风/能把掌声带走//因为坟墓中/埋下了我的誓守”这种对爱情的态度是浪漫的,也是极致的。因为这种浪漫和极致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物质充盈的和平年代,一个一贫如洗,没有家资和背景,看不到前途的青年,誓言比假币还假!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如此固执地写下这些诗。现在想来,亲情、爱情、友情,是一个人的原乡。活着,一段返乡的归途。从这一点上来讲,我们的人生,就是乡愁的人生,我们也只不过是个纸上还乡的归途人!
这些写于二十年前的诗,每一首诗,都保存了我在社会的奔波中早已被自己的生存挤压到角落里淡忘的人事,难以割舍的情!在翻阅中,又一一重新拾起,温热依旧!《雨别》中“常常走出的工厂大门/‘嘡’的一声/就把正浓的雨景/分成两个世界/一个雨中/一个笼中”这首写于1997年8月13日东莞寮步良平的诗,是为送别挚友辞工所写,也是我初次去广东打工在良平没有多久的时日。未出过远门的我,敏感地记录了底层生活着的我和挚友离别的那一瞬间。回读这首《雨别》,与其说是大工业下人生存的无奈,倒不如说人类从来就没有摆脱生存的无奈!在返乡的十字路口,“熊掌和鱼翅不可兼得”,我们的人生一直都是处在二选一的摆渡中!
如同夸父一样给我坚强和希望的父亲,就在二十年前去世!如果说,活着就是为了返乡,那在这返乡的路途中,我怎能放手生我养我,陪伴我成长的父亲!“回头望的时候/父亲还站在村口 挥手/田地在胡子和锄头里依旧/希望 在三九的严寒里浮游//揉揉红肿的眼睛/父亲就成了墓地里/一堆黄黄的/新土//我跪在坟墓的外头/父亲安睡在里头/那飞满天空的纸灰/是我和父亲唯一的/言语”(《音容依旧》)。这首虽写于父亲去世后的五个月,但他的音容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在给我力量的同时,也让我看清这个世界的丑恶和活着的无奈!
回望岁月,个体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来完成着生命最原始的返乡接力。这种接力,实际上就是生命存在本能的抗争和挣扎。这种抗争和挣扎是痛苦的,要用文字完成这种抗争和挣扎的表达,是需要冷静的思考。这正如康德所说,“冷静是一种对于愉快和不愉快状态兼收并蓄,或不让它们妨碍心灵的能力和力量”。作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的我,努力在改善着自己,也并把改善自己当作任务,这就不得不使我极不情愿地接受社会的游戏规则。或许这种不情愿,就是一种理想的光明。庆幸的是我用文字记录了这种理想的光明,通过文字的表达,完成平衡心理的释放。这种自我的释放和在人地两生又听不懂白话的情况下,孤独是一种必然的常态,让我更有时间进入属于自己的冷静,使我“心灵的能力和力量”得到了最佳的培养。不使自己变得麻木,不去附庸风雅,使自己更加是个体存活的真实的自己!
我在整理二十年前的旧作时,把这些诗歌分成了两卷。第一卷是爱情、亲情、友情;第二卷是现实的一种记录和书写。无论是卷一和卷二所写,都清楚地保留了返乡途中滚烫的生命!在整理和翻阅这二十年前的旧作,我看到,真的诗歌作品,让人会更加真实。这也便是我结集的缘由,看清自己的来路和去往!
2018.12.1.于扶风法门寺佛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