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话

平行线（下）

  回到房间卧室，虽然周身被一片温暖所包围，但我的内心却是无比荒凉。来确认一个心中早有结果的结果，多少会有些令我心生荡漾。而我，更担心的是身处异地的汪大柱，当他知道了这一切又会怎么想呢？其实，出于私心，我是不愿意他知道这些事情的，毕竟他经历过太多的苦寒的事情了，再加上见阿婆最后一面，更有点令我于心不忍。但是，能怎么办呢，身处天下经纬的我，怎么能够任性的选择一条有悖于职业道德的路呢？很多的东西，都是无奈吧。

  在经历过一夜失眠后，站在梳妆台的我，面孔里写满了无神与呆滞，熊猫眼与痘痘也浮出了轮廓。看着镜子里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我有些不太敢相信，这居然就是彼时的我，但是随着掐指的痛感以及空气中吐纳可见的气息，却还是真实的在告知着我：这正是我。即使我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既定的事实。从童年走过青春期，再跨过青年，岁月的浇礼使得我横生了许多印记，我不知道那些好的、坏的、最终都将成为怎样的根须，但我知道，微小的我只能顺着世界的风浪前行。若干年前的改变世界的伟大夙愿，早已被自己丢在了某个不再回顾的角落里，不知道这是一个干干脆脆的笑话，还是自己无力的回应。

  忧思忧虑之后，我便开始准备收拾行李，也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一个多周的短期生活，既让我看见了现实的丑陋与险恶，也让我睹见了生活的本质与美好。比如，正在同我进行着最后告别的租房大爷。

  颇具仪式感的是，他这一次再次穿戴上了初见我时的装容。也许，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他的这番打扮，心中可能更多的是诧异与不可置信。但现在，得知了一切后，我知道那是他对于已故亲人的某种亲切寄托与挂念，而他的这份心思也已经随着这几日的相处而慢慢移植到了我的身上，或许，在这之间，我早已成了他的非名义上的儿子。

  他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又露出了老顽童般的眉眼：“其实，我知道，你的身份是一名警察，对吧？小伙子。”

  我毫无征兆的被大爷的话惊得目光足足停滞了几秒钟，接着又不可思议的反问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我一开始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从你的一些小动作，我觉得你或许会是与警察相关的职业，但是，我觉得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因为许多人都有着类似的动作，但是直到一个夜晚我才笃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吧。”大爷神秘一笑。

  夜晚？难道是那天晚上我迟迟未归的时候？不过，我也没有做出任何露出马脚的行动啊。

  大爷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不紧不慢的说道：“是尼龙绳。你那夜未归，开灯的瞬间，我便看到了从你背包里面露出的一小截尼龙绳，而且看得出，那个绳子还不是民用级别的。”

  “所以就是那个夜晚之后，你就彻底知道了我的身份咯？”我咧着嘴笑着说。

  “嗯。是的”那边回应的很平淡。

  突然，又一个细节跃出了我的大脑：“那，大爷您的不辞而别的外出旅游？”

  “我这么大把岁数了，怎么经得起外出旅游啊，我只是在亲戚家小住了几天，因为我担心自己会妨碍到你的任务执行，但是我看你有所防备于我，便选择了这样一个办法，最大程度配合你。”

  原来，大爷的所行都只是为了让我的任务更好的开展。之前种种的猜疑也在这一刻被烟消云散了，我看着大爷深陷的面孔，油然而生出了感激之情。

  “快走吧，没事来看看我，一个人也挺孤独的。”大爷朝着我挥挥手，似乎有作别的意味。我知道，大爷这样做，并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二人的情绪再一次沦陷。

  嗯，那么，再见了，大爷。

  再见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所有故事。

  几小时车程后，我再一次回到了平县警局。同事们见到我的回归，都很激动，一个劲儿地围拢在我的身旁询问着有什么新的发现，不过碍于这件事情的特殊性，而且也难免一些二货多嘴给说了出去，我便只是说了一些调查的小分支。不过，大家对于这个黑警李明都表示出了几乎完全一致的态度：讳莫如深。而年轻一点的同事也和我一样几乎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一个老同事敲着桌子，脸色严峻的说道：“那个李明啊，可是惹不得的主。我记得还是九年前吧，就因为局里面一个人不小心把他的饭盒给打翻在地，结果第二天后，警局就再也见不到那人了，你说他毒辣不，而且他高明的一点是，谁也查不到他的半点下手痕迹，谁都想把他搞翻，可是谁也拿不出铁证。”

  “是因为势力太强了吧。”我一语双关的说道。

  老同事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说道：“他没有什么背景，也和政府上没什么往来。我只是听说，他背后里养了一群社会人，自己也算是一个黑社会头头了吧。”

  我有点疑惑了，只是养了这么一群小弟，就可以为他培植这么强大的能力？不过，现在倒也不是研究这个李明的时候，现在我需要的是，结合现有的证据，尽快破案。

  大部分人散去后，我特意留下了欧阳倩、邓柯、许飞等几人。我将之前获悉到的坊间关于李琴的传闻，以及自己亲身看见的一切通通讲述了出来。不出所料，大家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感到十分诧异。其实，很正常，这样的结果就是被我亲口说出，我也觉得它是否真实。毕竟，李琴之前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那样贤惠持重。

  而这边的进度也似乎拐进了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盲点。汪梅之死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所致，而我觉得前面我们在调查列车事故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也许若能够在汪梅这边找到突破口，也许事故原因也便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范围缩小，对我们警方而言是好事，意味着我们可以调配最大的警力来核查一个相对小的聚焦点。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我落实了下去，大家分工明确，开始全力调查起来汪梅的被害原因。

  而回到警局，我见到汪大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以前每天还能在警局附近看到他晨练，现在几乎看不见他的外出了，而鲜有的几次露面，他的精神状态也是极其糟糕，整个人显得非常苍老与枯瘦。而为了最大程度的照顾到他的心理状况，我也便没有同他进行交流，现在的他只需要安静。但是，当他知道李琴的所作所为后，他又如何安静的下来呢？

  不过与汪大柱的精神状态截然不同，他的几个子女看起来倒是淡定多了，也许是知道案件即将告破了，回归的喜悦之情也开始溢于言表了吧。

  刑侦科的各科室之间最近也变得异常忙碌起来，每日里折返于医院与各检验室。而关于汪梅的意外之死，我最初的怀疑对象实质上是汪大柱与他的儿子汪曾贤，而现在再加上黑警这一个变数，又令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远非如此简单。

  现实的百草丛生，早已令我心烦意乱，不过想想这些日子所遭逢的诸多事情，倒也把那股分量微微减弱了些。

  “又是怎么了呢？”伴着我的思绪，一阵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正眼一看，是她，欧阳倩。已是时隔多日未见了，没想到这一次见她，却是另一种心境。她看见我这样就直直的望过来，似乎是有些害羞了，连忙望向一边。我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住了目光，转言道：“谢谢了，你上次给我的药材，现在一身灵便多了。”

  “嗨，小事一桩，我还以为你压根就没吃呢。”她满眼笑意的开着玩笑。

  我摇着头：“不不不，还是得对自己的身体负责，这硬仗还没来呢，我就提前阵亡了，咋行？”

  “是啊，那个人现在一直没抓到，战斗还没结束。”欧阳倩抬眼望着天，若有所思的叹道。

  “那...你有想过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的安排吗？”她突然接过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是对未来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构想，亦或是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去期待未来的事，她的话语就像一个裹藏着巨大能量的物质，慢慢向我袭来，令我无所适从。

  不过，我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另一层面的意思。那是一副女人的既期待又落有个人情愫的表情。其实，这样的话语一经女人之口讲出，傻子也能猜透一二，但是我还不想过早的给她一个所谓的约定，倒也不是曾经的约定成空给我了打击，而是我觉得，有些东西终归是无法用所谓的定论来达成的，就这样，一步步来吧。

  她好像看到了我的难堪，神色很快就黯淡了下去，不过毕竟现在是公务时间，她也不能带有太多的主观情绪，还是和我继续讨论着案情。

  这些天的进展情况她一一同我阐述了一遍，其实从她的言语中可以感觉出，她大致和我持着一样的态度：整个案件看起来脉络很清晰，但实质上里面的分支还是非常错综复杂的，特别是几个子女的特殊人际关系，更让这个案件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不过好在，接下来我们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与行动。

  而前些日子的外围行动也都是为了这一次的行动做铺垫。我和欧阳倩相视一笑，看得出彼此对于接下来的任务很有信心。

  “嗯，那你做一下准备吧，别的事就别想太多了。”我没有望着她的眼睛，低着头说道。

  她似乎也知道了我的意思，轻声的嗯了一下，便默默地走了出去。

  那背影的离去，像极了那一次次我同那个她的告别，那般无语、那般满含心绪，虽然在这里面注入着千般不舍，又能如何，也许时光交错到若干年前我还可以偶像剧般的去挽留，但是，现在的我，显然是做不到了，太多的羁绊还没被我理清，我又怎可以在这个时刻再去生发出别样的情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