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消化内科的时候,我已经工作一段时间了,那是一段让我觉得很害怕也很意外的阶段。
有时候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就有人给我讲,哪个病床的人挂了,不用给他做护理了,哪个病床的人昨天给他做了心肺复苏,可是也没抢救过来,今天也不用做护理了。对面抢救室又来了一个急救病人,昨天晚上用了一些抢救药,你去核查一下。每天你都会接受死亡,重病和病危的这些人,他们昨天还对着你微笑,他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有些是长达几个月甚至半年的占领着我们的床位,他们就像你的一个亲人,你照顾他们,看着他们瘦骨嶙峋的样子,每次输液都要很久,甚至中途要重复进行静脉穿刺,他们从不说痛,也不说难受。你觉得他太麻烦,可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你看着空空的病床,会突然感觉很失落。
科室里有时候会响起一些佛乐,不停地播放,有时候还有人在做祷告,有一天,科室的人告诉我,不要给42床的病人做管道护理了,她的家人要求拔掉了所有管道,正在唱歌呢,你别去打扰他们了。那是一个胰腺癌的病人,整个身体大概有八个管道。我路过的时候,他们一家围了很多人,病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多么温馨的画面呀!可是这又承载了多少道义上的担当和对家人的尊重,爱他,就让他体面的去吧,少受些罪也好。
这些生命的无常让我感到害怕,可是这个科室带给我的更多是意外。
第一个 感到意外的是每到逢年过节,总有那么几个因为吃住进抢救室的人,有时候是几个粽子,有时候是螃蟹,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导致他们入院的元凶,只是这些东西起到了催化作用,让他们本身已有的疾病爆发出来,看着他们接受治疗痛苦的样子,真是还不如却吃少穿的年代,但是谁又想过疾病和嘴巴的联系呢!
第二件意外的事是科室里的几个主治医师竟然信基督,而且对于那些无药可医的病人他们也会建议他们信基督教。我一直很不理解,我们可是马克思主义思想教育下的新一代,现在我才明白,如果能给生命赋予一种意义,也是好的,无所谓信或者不信,只要你懂得感恩,相信做好人,行好事能得到一种救赎,就会看到希望之光。
除了害怕和意外,那里的老人们也让我惊叹。
有一个老先生,每次去做治疗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他,后来同病房的人说,老先生去证券交易所了,你们这边没网络,等到十一点多就回来了。我的天呀!这是什么节奏,这里可不是宾馆,是医院呀,老先生的心怎么还在工作上操呢。那时候很佩服,即便很老,即便可以仰仗子女,即便可以安心躺在医院休息,还是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还有一个老太太,她总是让我们很麻烦,血管很难找,总算找到了,刚打通静脉她又要去厕所小便顺便吸烟,回来的时候手手上的针已经跑出血管外了,留置针也留不住,最后进行了静脉穿刺,可是过段时间又不愿意带了,于是科室里的人对她很是头痛,但是后来有一天,她的家人送来一面锦旗,说是老太太临终前托付,一定要对我们表示感谢。护士长说老太太是一个性情中人,我当时很不理解。
在那个科室里,生命的意义一直撞击着我,可是我们还不懂,当我有了孩子,有了生育的疼痛体验和养育的艰难,我才知道,不管是病人,还是孩子,他们的身体自己控制不了,但他们的灵魂都值得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