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生于这里,准确的说,我生于这个巨大的建筑的另一边。
当我回忆起我第一眼看到的世界的时候,我只能记起我妈妈的愁容,我的六个兄弟姐妹和那个并不比我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大多少的同样的水泥建筑里。墙壁除了水泥的颜色,还透出一种混合的暗红色,仿佛是几个世纪的鲜血与粪便都在墙面上混合了起来。但实际上这个建筑的历史可能最多也不超过二十年,如果真的有什么累积了好几世纪的污垢,那一定是因为在这些建筑之后我们的生命被戏剧性地缩短所带来的时空震荡。
母亲的面容现在已经无比模糊了,只有她的那些话语越来越清晰,当然也有可能是母亲的形象因为久已失去而没有机会刷新,而母亲的话语则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她的话语是仅有的一些能让我保持理智的东西,数十世纪的磨难早就已经让我们之中的大多数失去了理智。一开始他们只是简单的放纵自己,停下他们的将知识传给下一代的工作,在他们的眼里,无论是至高的神还是我们拥有的知识都不再重要,反正我们都背负着必然的被吞噬的命运。一开始他们仅仅是放纵娱乐而已,然而这么一代一代下去,我们种族的智力渐渐在进化中遗失了。讽刺的是,由于他们越来越早的杀死我们,我们的进化也变得越来越快,智力的遗失也随着变得越来越严重。
当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起出生的时候,它们都只是一群傻呼呼的小动物了,除了寻找妈妈的乳头和无意义在水泥墙里玩耍,他们的头脑里对一切其他都一无所知。而我却不一样,我仿佛是带着世代早逝的祖先的灵魂来到这个世上,妈妈一开始就教导我信仰神,面对我们难以逃脱的命运,也只有神能给我一丝慰藉。妈妈用短短的几天教会了我需要知道的全部,族人曾经拥有的所有知识在世代的劫难里慢慢遗失殆尽,曾经我们需要一生都难以完整学到祖先们累计的知识。更别提文学与艺术,就算是用喉咙的低吟浅唱也早就变成了单调的噜噜声。
2.
妈妈很快就失去了踪影。在一个夜里,他们来了,他们一下子便带走了妈妈。我的兄弟姐妹在各自的酣睡里根本没意识到任何东西,只有少数几个紧贴着妈妈的被惊醒之后的哭声才让他们都醒了过来,不过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不停哭啊哭啊,吵得我整个脑仁都在嗡嗡作响。不过当太阳出来,他们拿着胡萝卜进来的时候,我的兄弟姐妹们也彻底遗忘了妈妈。
在妈妈失踪之后,我知道我身上的倒计时也开始了。也许不到三十天之后下一个失踪的就是我了,我便加紧了寻找传人的步伐。我每天都跟数不清的同类喊话,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展现出一点点智慧的迹象,甚至还有几个连我们的语言都已经忘记,在听到我的叫声之后只能用几个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哼哼的声音作回应。我想他们这辈子都没听过自己妈妈的摇篮曲吧。
一开始我还能不紧不慢的寻找,可是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我依然连一个有一点智慧的潜质的都找不到。我的心里慢慢着急了起来,可是着急顶什么用呢,身边的这些依旧只有呆傻的笑容和在泥地里打滚的爱好。不过我想我也不能去苛责他们,如果我没有母亲对我说的话教我的那些事,我可能也是一只快乐的小猪吧,每天只是在傻笑和吃食,好不知道那一把屠刀慢慢接近着自己的脖颈。
直到他们带我走的那天,我终于知道时间到了。我在堆叠的同类之中,被一辆小车运往这巨大建筑的另一侧,那从没有人活着出来的一侧。我的同伴们都在哭泣与尖叫,嘴里嘟嘟囔囔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想就算他们自己都未必懂得自己的话吧。倒是我,一滴眼泪一声嚎叫都发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我的一生都在准备着这个时刻的来临,当命运在面前显性,我反而毫不意外。
很快我们被拉进一个一个隔间,站着等待着。我看不到其他同类的样子,只能听到由远至近的,一个一个隔间传来惨烈的巨大尖叫,然后就是咕嘟咕嘟的声音随着尖叫声一起慢慢变小。说起来,虽然知道死亡的必然,可是妈妈却总来没有讲过我们会怎么死去。想到妈妈我突然泛起一阵难过,不知道她在这隔间里等待的时候该是面对如何巨大的恐惧呢?我只是孑然一人,可是她却有着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
巨大的悲伤让我难以再坚持站下去,我跪倒在血水横流的石头地面上,开始默默念着妈妈教过我的祷告词,期望着神灵将我从我的恐惧里面解救出来。可是那咕嘟咕嘟与慢慢减弱的尖叫声离得越来越近,后来我还蛮慢听到的厚底靴子踩在地面上当当的声响。无论我怎么样祈求神的解救,似乎他都未曾出现,而由于恐惧我也越来越大声的开始念着祷告词。
当在我隔壁的同类被杀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们拿着弯刀走进去的样子,看到了同类的血液喷涌而出流过地面,甚至都沾湿了我的毛发。此刻我发现祷告词已经听不清了,我只能听到我失心疯一般的尖叫。
神啊,保佑我,把我从这恐惧里解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