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檀山上，菩提树的花都开好了。

是那种，掺着杂质的白。

很是单调。

我坐在断崖上，闭目，感受着春天。心中，似乎有点儿空落落的。

这并不奇怪。

佛，本就是了断前尘，四大皆空。之前有的都没了，又有谁，不会空落落？

我可以说，每一个佛，都是孤独的，哪怕是那个自命参透了世间所有真谛的如来。

看似不相干的两样事物，都有其因果。正如我幽微的叹息，与远方飞来的这只云雀。

它清脆的鸣叫，让这个春天，有了意义。

云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在我的身边歇住了，化身成一个娇小的女孩。

我们彼此凝望，似乎，都想要看穿彼此的秘密。可我们都把自己伪装得严严实实的，以至于，我们从彼此的眼中一无所获。

最终还是云雀开了口∶听说，你是那个神威盖世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啊？

我用从佛经里参透的道理回答它∶天地之间者，应时而变，因之，我非故我。

云雀继续问道∶那你会不会想起曾经的自己？梦里会不会回放当年的记忆？

我极为肯定地说∶不会。

我知道自己的眼神，依旧是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因为，麻木，是佛的本性。

云雀怔住了，目光涣散，之前的那种兴致勃勃荡然无存，似乎是我一句话，摧毁了她许多年的幻想。

果然还是修为低弱的小妖，所有的心事，都刻在脸上。

她开始带着抽泣地喃喃自语∶原来……奶奶告诉我的故事……都是假的……世上……从来没有那个……战天斗地的孙悟空……有的……只是一个……了无生趣的……斗战胜佛……

我陷入了沉默，不知如何应对。

原来，无所不能的佛，也会有无奈的时候。

孙悟空，孙悟空。

我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

闭上双眼，我又看到了那座东海边上的山，看到了那棵果子最甜的桃树，看到了那片像是永久停留又像是漂泊无依的云，以及，那群吵着闹着笑着跳着的猴子。

耳边回荡起成佛之时，观音所说的那句∶你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佛，除非，你忘却花果山。

春天就此寂静。

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每一棵树，都就此寂静，就算风，仍像往常一样不安与躁动。

草木尚且如此，又何况，得到了无上智慧的佛呢？

云雀终究还是停止了抽泣，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道理似的，开始仰面凝望着我，道：我知道了，其实斗战胜佛，和孙悟空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对吧？抱歉，是我找错人了。我想现在我要跟你告别了，我要继续寻找，那个可以让我执着一生的孙悟空。再见了，斗战胜佛尊上。

一阵刺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无论怎样运转真气，都不能消散一丝一毫。

云雀挥了挥手，便又化为鸟身，往天外飞去。

最终在云雾中，隐没了踪迹。

而我依然空空伫立，像是沉思，又像是不知所以。

我是佛啊，心如止水的佛啊，怎能，为了一个小妖的一句话，妄动杂念？

何必继续想下去呢？

可又，怎样才能不继续想下去呢？

寂静。

永恒的寂静。

在寂静中，一朵花悄然坠落，我知道，春天，终于要结束了。

…………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是佛祖亲封的斗战胜佛。

我是把佛祖打到耍赖的齐天大圣。

是吗？我好像认识你。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你被压在这里，孤独么？

孤独是什么玩意儿啊？

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么说，我肯定不孤独啊，我的心里，装着好多东西呢。

有些什么东西啊？

关于花果山的一切，关于我的猴儿们的一切。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未来，未来，不都还没来吗？想那么多干嘛？

如果你失去了填满了你的心的东西，你会怎么样？

失去了，再找回来就是了啊。

如果找不回呢？

不说了不说了，哪来那么多如果？喂，你挡住我视线了。这个方向，是花果山的方向，我要一直一直望着。

你一直望着，你的猴儿们也不会知道啊。

是啊，他们不会知道。但我相信，他们也在望着五行山的方向。视线连在一起，心也会连在一起。

哦。原来真的有些东西，是佛经里没有的。

佛经佛经，不就是一堆废话么？你说如来真搞笑，还真的以为，他说的那些就能解释天地万象了。那我问你，他能解释他自己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么？成天说废话，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想不到，你才是参透了最高层奥义的人。

俺老孙才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道理是本来就存在的，是如来那个老不死的，把简单的复杂化了。

听了你说的，我很受教呢。真的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有人陪我唠唠嗑，也不错，那就下次见咯。再见。

再见。

…………

（文/李嘉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