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在山区法庭当值。那年冬雪来的有点早,立冬有半个月,一大早就下了薄薄的一层。
冻得够呛,大伙儿在厨房团了一堆煤火,干脆把厨房和办公室合二为一,集中供暖。
透着哈满热汽的玻璃,有个大红格子花袄顶着雪往法庭走来,远远的就望见了。
“我要立案”,大红格子一进屋就把写好的诉状拍到了桌子上。
“你要告谁呢?告他啥事儿?”我钩了钩炉底的煤渣,抬头望她。只是普通的农家妇女,个身偏高,肤色较深,略微透红,嘴唇正气的哆嗦。
“我要告俺小叔子一家,做事太绝了!他们的山墙昨天倒了,砸进了我们家的卧室!”
见她余火未消,招呼坐下,递了杯水与她喝。
转过身去看那份儿诉状,所诉只有“×××家堂屋山墙倒了,砸了我家东卧室”几个字。再想详细问她,情绪仍无法平复,一时说不清,只好暂收下立案材料,先让她回家等通知。
涉及到不动产的,照例得去勘验现场的,顺便可以做做调解工作。立案后不多久,我和同事去了趟事发地。
原来,大红格子一家与其小叔子一家东西邻居,两家因家庭琐事常年不和,积怨颇深。具体啥积怨,我忙着看现场,不及问。
小叔子家大约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目的,放着正房不住,把自家三间堂屋改造成养鸽棚,而搬到院子南平房上宿。堂屋的气味和噪音,令西边接山的哥嫂一家苦不堪言。
被告置堂屋做养禽场,如此粗放,且怠于修缮,最终致自家山墙地基潮湿松动,倒向原告一侧,案子明了,不难判断。
山墙没伤着人已属万幸,我想做做被告的工作,赔点钱了事案结。孰料我话刚开口,她那个弟媳妇儿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摔了门进了南屋。大红格子顿时气炸,提出坚决要求损失评估,不同意调解。
我愕然,在场的村干部见状,忙把我喊到一边,劝我别指望调解了,该咋判就咋判吧。我问为何,他才告诉我:两家原本只是小矛盾,后来哥哥家馋儿子,想超生个孩子,已经怀上了,都大月份了,被弟弟家告了,拉到计生委流了,此后两家水火不容。
那年我工作刚三年多,对生活中的一切充满了美好期望,我宁愿不相信村干部的话。
案子赶在春节前判了,原告胜诉毫无悬念,被告上诉也被驳回。完成工作中的这一篇,我不愿再做任何道德上的评价。
寒冬过后,一个初暖的春日,我陪着妻子去产检。刚入二楼候诊大厅,猛然间看到一熟悉身影,大红格子,还是那身装束,她也在排队做孕后产检。
看见我,她也立马认出了,热情地和我寒暄:“你对象真漂亮呀,看那走驾,我看能生个儿子哟!”
我们家头胎生了闺女,孩子健康活泼,我与妻十分满意,某日和妻闲聊天,谈起那日,我说,“大红格子的话只对了一半呀”。妻会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