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往外走,吃过年饭,特别是元宵节一过,很多人就离开了家乡,开始踏上了去异乡的谋生之路,火车上、高铁上、飞机上,还有私家车上,都是背井离乡的人。虽然现在社会进步了,漂泊在外也不至于卧雪眠霜,但是家乡总是游子的牵挂,回家的路,一直令游子们魂牵梦绕;回家的路,也是最美的。
十几岁的时候,我上初中了。学校离家十几里地,以现在的眼光看来,简直是近在咫尺了,但是那时交通不便,连个自行车也没有,更别说公交等公共交通工具了,唯一能用上的就是自己的双腿。因此,十几里的地也算是相距遥远。我们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发,赶往学校上学,晚上放学回到家,常常已是日暮盏灯时分。对农村孩子来说,一天走个三十几里路倒算不得什么,关键是放学回家之路走得既艰难,又急切,因为肚子饿,恨不得一下子就走完全程。那时,我们中午在学校吃饭,十几个孩子共一个饭桶。饭桶就是一个小木桶,一尺多高,上口径约有七八寸,每个饭桶都编了号。每天中午,孩子们象一群饿极了的麻雀,黑压压地飞到食堂前,凭一个编有号码的小木牌去食堂领取相应编号的饭桶。领出来后,大家开始分饭,一人只有一碗,来迟的可能连一碗也没有了。食堂不供应菜,下饭的菜是早上从家带的,冬天大都是一小瓶加了点猪油的青菜,夏天青菜会馊,只有带点咸菜。初中的孩子,象初春的麦苗,正拔节成长呢,中午那点米饭,根本不压饿,等不到第一节课结束,肚子就开始叫唤了。放学的铃声一响,孩子们从校园里鱼贯而出,急匆匆地踏上回家的路。那些年,家是能吃饱饭的地方。回家的路尽管很长,还有一段山路,中间还要经过一处乱坟岗,可是,回家就可以吃饱饭,就可以不再饥肠辘辘,回家之路,真是最美的。
高中离家更远了,得有四五十里地吧。每天回家已不可能了,开始住校,三两个星期才能回去一次,而且那时每周上六天课,每次周六下午回去,第二天下午就要匆匆返校。回来时必带的东西是二三十斤米和几瓶子咸菜。咸菜也吃不了太长时间,天一暖和,很快就长霉了。我们把毛毛剔掉继续吃。生活的艰苦对我们倒没什么,甚至那时根本就没觉得苦,因为大部分同学都差不多。最难过的是回家之路的不易,从学校到我家并没有直达的汽车,四五十里路,中间要转几次,而且车资不菲,所以,回家成了较奢侈的想法。有一个春夏之交的星期六,本没有回家的打算,结果身边路近的同学都回家了,平常住几十个人的宿舍一下子冷清起来,突然之间我有了强烈的回家的欲望。同村还有一位同龄人和我在一所学校,我们稍加商量就一拍即合,决定回家。那时已近傍晚,早没车可坐了,于是又决定迈开双脚走。春夏之交的季节,乡下到处都是茂林修竹,夜幕降临后,一路上人烟稀少,偶有鸡犬之声,更增加了夜的神秘。我俩那时虽然已十六七岁,但是少年对夜的恐惧似乎是天生的,我们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敢走小路,专挑国省道走,这比实际距离又远了不少,到家附近的一条大河时已是半夜时分,过了这条河,家就到眼前了。可是,前两天刚下过几场大雨,河水暴涨,波浪翻滚,而要回家,除了过河,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幸同行的伙伴对此地很熟,他找到一家撑竹筏的人家,请求他们送我们过河。这家人已经休息,起初死活不同意,觉得这深更半夜的,太危险。后来经不住我们死缠硬泡,也许觉得我们俩小孩挺不容易,于是这家的父亲和他二十多岁的儿子一起,一位在筏尾打着手电,一位在筏头撑蒿,我俩蹲在筏中间。两位老把式合力,把我们安全的送过了河。等我敲开家门时,父母都惊呆了,连声问我是怎么回来的。这一次的回家之路走得异常艰辛,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忆深刻。但是,家是我成长的摇篮,栖息的港湾,回家之路,依然最美。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在皖北的一个小城有了自己的工作。小城离故乡有五百余公里,回家要横跨皖北平原、过江淮丘陵地区,最后才能到达皖西南的一个很偏僻的小村落。那时交通不方便,连条高速公路都没有,回家的路,走得也很辛苦。而且,路途遥远,回家的次数就少了,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回家的机会。九十年代末,我在小城建立了自己的小家。记得成家那年过年,第一次带妻子回家,早上五点钟就起床了,因为要赶七点钟的火车。我和妻子带着行李,肩上背的,手里拎的,大大小小六七个包,好不容易上了火车。车上到处都是人,过道里,车厢接头处,甚至是厕所里,都是回家的旅客。经过五个多小时,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火车终于进了省城的车站。我和妻子又从汹涌的人流中往汽车站赶。好在两个车站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不大的功夫就到了汽车站。一路上,我背着大部分行李,妻子说我活像个逃荒的。我们到汽车站门外的时候,正好有一辆去老家县城的汽车从站里缓缓开出来,我使劲向车子招手,一位售票员模样的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告诉我们这里不让上人,要往前去一点。我和妻子跟着车子一路小跑,车门终于开了,但车子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放慢了速度,售票员模样的人让我们抓紧上,说是要是被逮到,会被罚款。这时我才看到,车子里已是满满的人,连那狭窄的过道里都站着人。我边跑边问,没有座位了吗?售票员模样的人告诉我,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车,想要有座位就等明天。我们别无选择,只好先把妻子推上车,我再从人挨人的缝隙中挤进去。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地有旅客上上下下,省城到家乡县城不过一百多公里的路,开了近四个小时,冬天日短,我们到县城时,天已经快黑了,县城到我家的车子已经没有了。我们搭上一辆去往其他地方的车,中途到一个小镇上下来,这个小镇有我一位同学,又通过他租了一辆三轮车送我们回家。从小镇到我家十几里路,但是路况很差,一路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非常厉害,如跳舞一般,人都被颠散了架。我倒没什么,只是苦了妻子,她从小哪受过这份洋罪?好不容易到家了,这时已是晚上八九点了。父亲和母亲一直站在门口迎候,家中灯光摇曳,让人心中一下子温暖起来,所有的疲惫也顿时消失,身心片刻间就轻松了。家乡变故乡,家就成了游子精神的寄托,是心中永远画不倦的一幅画,回家的路,自然也是最美的。
前几年,我把自己的小家从皖北小城搬到省城,妻子和儿子就去那生活、学习了,但是我的工作仍然在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城。于是,我成了候鸟式的人,每到周五晚上,我就回到省城的小家,周日再回到工作地。好在小城南边不远的一个市开通了高铁,每次我都从小城坐汽车去隔壁市的高铁站,再乘坐高铁回家。返回的时候也是一样。虽然在高铁上的时间很短,只需一个多小时,但是全程也得四个多小时。尽管如此,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只要高铁不停,我都回家。两个月前,小城终于有了通往省城的高铁,回家之路更加方便了。此时,家是温暖的港湾,在我疲惫的时候,可以停下歇一歇;家是生活的加油站,在我无力的时候,可以停下加加油;家是快乐的源泉,在我烦闷的时候,可以停下静静心。所以,回家也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2018年2月27日晚于淮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