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什么时候最脆弱?
莫过于沉入那些斑驳的记忆的时候。
像秋日天高云淡,暖暖的阳光给人的迷离与空虚之感。总是抓不住,总是觉得不真实。
像小时候,松林间微风徜徉,躺在薄薄的松叶上任阳光点点洒在身上。那一刻,最是惬意!几年后回忆,却再也不相信那种惬意真实的存在过。
我小学的时候,文具店里有过一些留言簿,給将要毕业的小学生初中生写毕业留言用的。我记得有一种,封面是一首李白的诗镌刻在一幅小幅水墨画上。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 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
水墨画黑白的分界刚好,一眼看去,山水、舟楫、离人相得益彰,整幅画缥缈悠远,意味悠长。还有三个稍大的字“勿忘我”,只是忘了这三个字的位置。当时我收藏了一本,后来搬家弄丢了,难过了一阵。
那时还小,不懂得离别,也不知道牵挂。后来倒是懂了一些,却再也没有过那种牵挂,单纯得要死。也再没有过那种离别,小小的心里酸酸的,无奈、惆怅。
不知道哪一年,偶遇小学时的铁哥们,最要好的同学,却没第一眼认出他来。身影交错之后才发现,却没有勇气追回去,就这样,一眼天涯……我第一次下象棋,是跟他,第一次跑到水库上捞贝壳也是跟他,第一次在教室里抽烟,也是跟他……不知道当天他有没有认出我,要是认出我,他现在是否在月光的那一头念着我?
高中的时候,算是认认真真的喜欢过一个女孩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白,然后失败。时光太快,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个中滋味就到了今夜。真水无香,时光其实也是这样的。那时的我并没有把那时的时光看的如此平和,如此平静。但是,恰恰是当时的春波萌动和今天的平静无波才把时光解释得这样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扭头望窗外,灯火辉煌……不知道,她会不会如我一般时常想念?
秋收冬藏,小时候的老家就遵循这条铁律。于是,有一年暑假,回老家帮爷爷奶奶收割苦荞。
那天起得特别早,打鸣的公鸡还来不及低头我就站到它面前,吓了它一跳。爷爷在磨镰刀,奶奶在烙苦荞饼,鸟雀在核桃树上瞎唱,那条老狗守在门槛边,盯着奶奶手里的锅铲,远处的大山戴了顶白色的帽子,山间人家的屋顶炊烟袅袅……都起床了。
背上是背箩,背箩里是苦荞饼,酸汤、油辣子;脚下是黄土地,黄土地里是结着沉甸甸穗子的苦荞杆,杆上干枯的叶;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群山和山间的薄雾。扭头,一座新坟将整块苦荞地割成两半。我问爷爷,爷爷说是李某某的坟。他在赶牲口的时候从山崖上摔下,摔死了。李某某的两个儿子看上这块地,跟我粜了,用奚家梁子的一块熟地跟我粜的。
说实话,收割荞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在万里无云的秋天。云贵高原的太阳让你在教室里娇嫩的皮肤层层脱下,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幸好苦荞地旁边的山泉很凉爽,爬在池子边上,不用瓢,低头猛吸一口,透心凉!晌午时候,拿出奶奶烙的苦荞饼,拌上油辣子,端出用山泉镇过的酸汤,那滋味,美得无法用语言表述!
苦荞收割了不算完。还要脱粒,但不用脱粒机。用木棒造型一头方形的一种农具反复击打苦荞束,是一种很费力的活动。我们却很羡慕,大人们耍起来虎虎生风,煞是威风。二弟偷偷耍一次,自己的头起了个包。于是,大家不敢上手了。
苦荞脱完粒,苦荞杆堆在一边,等晒干后用来给牲口做过冬的垫子。于是,吃完晚饭的我们有了新的娱乐活动。苦荞杆的垛子堆得很高,谁都想第一个爬到顶上。一场苦战。这时候,爷爷总是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看我们的笑话,谁掉队他就帮谁,四五个孩子在垛子上扯来扯去,最后,垛子垮了。于是,累了的大家就躺在垛子上面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爷爷讲故事。关河明澈,微风动人。有一次爷爷喝高了,兴之所至,唱了两句山歌:
“吃菜要吃白菜心,
对象要找转业兵,
把他的包包掏空掉,
要求政府要离婚。”
坐在一旁喝茶的奶奶笑着损了他半晚上。
时光啊!时光!说不清的感伤。2015年6月,爷爷去世,享年84岁。之前的几个月,我一直在病床边照顾爷爷。爷爷就像一根燃在风中的蜡烛,摇摇欲坠,终于还是敌不过时光的微风。
江淹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就是因为牵挂啊!因为漫漫时光里堆砌的牵挂啊!
【完】
作者简介
步 平:心软的话痨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