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苏焕坐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列车风驰电掣地在辽阔的原野上穿行。听着车轮飞快地碾过铁轨,发出“咔哒哒、咔哒哒”的轻响时,苏焕的思绪也随着响声而跳动。此刻已经过了午夜零点,车厢里的旅客,都东倒西歪地闭上眼睛休息了。车窗外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借着车厢里暗淡的灯光,苏焕忽然发现,丝丝细雨静静地落在了车窗玻璃上,而后又被迅速地拉成了长长的水线。今夜的细雨绵绵,不禁让她想起与卫心鸣初遇的那一天……
那天,自己在凤鸣山公园里写生,葱郁的古树,典雅的长椅,汉白玉的拱桥,都是自己截选的素材。自己时而眺目凝视,时而笔尖在纸上跃然挥洒,而正当自己潜精积思的时候,一位翩翩少年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竖着衣领,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不远处的长椅上。这个英俊的少年凝重地端坐着,与公园景色完美地融为了一体。而这一切却如同神来之笔,雅致的画面立时浮映在自己的脑海里、活跃在自己的画纸上。
自己一挥而就地完成了这幅得意之作,但是正当自己快心遂意地打算收拾起画具离开时,天空中突然降起了细雨,在惊慌中却弄倒了画架。而这时却偷眼看到,这位翩翩少年正朝自己走来,豪放不羁地帮着收起了画架,然后又拎起了画架和画具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前方的长亭。自己惊喜交集地跟在少年身后,觉得这个少年就是暖阳、就是春风。而令自己更没想到是,这个少年原来是隔壁班的卫心鸣!自己心中突然生起的那份爱恋,就像一股清泉流淌在羞涩的心田里,而那年自己仅仅十六岁……
今夜苏焕的心情难以平静,在飞驰的列车上,她默默地呼唤: 卫心鸣!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你过的还好吗?你是否会以微笑倾诉离别?当我们千里之外如约地相逢,会是诉不尽的思念吗?卫心鸣,我来了!
卫心鸣在鑫磊机加工总厂 ,一晃就干了一个多月了,他勤勤恳恳地工作着,为这个全世界经济发展最快的地区,贡献着自己最高涨的热情和最滚烫的汗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包括饮食方面、语言交流方面,工作上也很得心应手。只是那个与自己搭组的正式工石阿宝,却处处刁难他,让他吃尽了苦头儿,但他毫无办法,只能忍气吞声,不过这件事在他的心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鑫磊机加工总厂虽然承包给了叶长青,但是他仍然要保留着原有的员工,石阿宝就是其中一员。他今年四十岁,身高不足一米六,而且体形瘦削,是个皮包骨头的人。却又满脸的胡子拉碴,虽然天天收拾,也总是显得那么邋里邋遢的。
而在石阿宝的眼里,无论自己在工厂里干什么活儿,都感觉自己是在被剥削。他总倚仗着自己是个正式工,叶长青不敢开除他,所以整天滥竽充数,是一个典型的尸位素餐的人物。自从卫心鸣来了以后,加工工件的单位时间,一下子就透明了,石阿宝再也不能浑水摸鱼了。因此在他内心里,是非常厌恶这个新来的卫心鸣的,认为是卫心鸣把这里的“行市”搞坏了,所以他经常给卫心鸣制造麻烦。
卫心鸣与石阿宝分在一组,按工作要求,两个人应该无私地互相协作。比如换工件时,就需要对方去开一下“天吊”,另一个人留在工作台边,稳固庞大的铸钢工件。这不,石阿宝需又要换工件了,他让心鸣去开“天吊”。按照一般的情况,换一个工件最多只需要两、三分钟的时间,因此卫心鸣为了充分利用时间,并没有关掉自己的刨床,刨刀仍在工件上有节奏地往返着,一刀刀地啃削着工件。
而石阿宝见了,坏水立刻冒了上来,他故意在下面磨蹭时间,使“天吊”上的卫心鸣迟迟不能下来工作。十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天吊”上的卫心鸣,眼看着自己的刨刀就要放空刀了,便在“天吊”上焦急地高喊:“石师傅,把我的刨床关一下!”石阿宝瞟了一眼这台刨床,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出食指按下了关闭钮。而此时的刨刀,正然啃在铸钢的工件上,猛然这一骤停,这把合金头的刨刀顿时报了废!卫心鸣下来后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他只好求人又重焊上了一个新的合金头,又磨刀又调试的,足足耽误了他小半天的时间。
不过从这以后,无论石阿宝再怎样给他张机布阱,想拖延卫心鸣的进度,却也是枉费心机,因为卫心鸣已经备足了各种刀具,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碾压过石阿宝布下的“陷阱”。石阿宝只能以无能的狂怒,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了。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釆,卫心鸣之所以这么做,在一定程度上是故意在气他。
心鸣早已经通过了试用期,接受了“计件工资制”,这是一套非常科学的工作模式,能有效地调动了工人们的工作积极性。而石阿宝则不肯接受这套模式,他就是想每天这样混下去,认为只要能保住他那点基本工资,别累着自己、能自由自在地就行了。
这个星期,心鸣与石阿宝轮换到了夜班工作,也是令石阿宝最难熬的一周。今天白天石阿宝打了一天麻将,到了上夜班时已经没精神干活儿了。所以,他不得不考虑卫心鸣的作用了。
等到了晚上卫心鸣来接班时,石阿宝早就到车间等着他了,他呲着黄牙板,对卫心鸣老远地就“嘿嘿”傻笑,低声对卫心鸣说:“小卫,瞧这西瓜个头怎么样?是我下午支领的,这是留给你今晚的夜宵!”说着他往钳工专用台上一指,嚯,这个大西瓜足有十五、六斤重!这是工厂到了夏节,每天发放的降暑福利。因为心鸣一直上夜班,在白天没有机会支领,所以今天下午,石阿宝趁机支领了这么个大西瓜,留给了卫心鸣。卫心鸣暗想: “物施于人,必有所求”,看来今晚石阿宝,指不定有什么事想求自己呢?
卫心鸣看着这个大西瓜,对石阿宝点了点头,说了声:“够意思!”然后打开自己的工具箱,拿出一把不锈钢板尺,在自来水上洗了洗,随后左手按住大西瓜,右手挥起钢板尺,“嚓!嚓!嚓!”便切成了数块,自己拿起一块来就吃。石阿宝也捏起了一块,低声下气地说:“小卫,今天我打了一整天牌,夜班顶不住,要睡上一觉。所以我把刨床挂上空挡,让它出点动静。如果赶上叶厂长或是岳主任来查岗,你就说我去厕所了。你需要换工件时,就去宿舍叫我!”“行!那你去吧!”见卫心鸣爽快地答应了,石阿宝高高兴兴地走了。
夜深了,这个寂寥空阔的大车间里,只有卫心鸣独自一个人。屋顶上的照明灯,在这个偌大的车间里,似乎显得有些力有未逮。除了隆隆的刨床工作声之外,就只能听到刨刀啃在铸钢工件上,发出的“嘶嘶”声了。卫心鸣见到刨床正常运行了,就会掏出《自考》的书,认真地学起来,光线虽然有些暗弱,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
不过这个车间里的蚊子,可谓是铁骨铮铮的,有驱之不散的架势,和视死如归的顽强。心鸣的胳膊上、腿上都躺了枪,就连他的嘴唇上也被叮了一口!这一夜卫心鸣高效地完成了五个工件,并把其中的两个工件,放在了石阿宝的工作场地上,这令时啊宝铭感五内。因为这样,石阿宝就可以向叶厂长和岳主任交差了!
心鸣近来的生活是很充实的,他不断地掌握着各种机床的操作技能,而且在掌握语言方面也有了很大突破,他试着说粤语,唱粤语歌。那首林子祥的《真的汉子》,近来时常挂在他的嘴边:“成和败努力尝试,人若有志应该不怕迟,谁人在我未为意,成就靠真本事。做个真的汉子,承担起痛苦跟失意,投入要我愿意,全力干要干的事……”
卫心鸣经常在宿舍里光着膀子,穿着条花裤衩,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把新买的录音机开到最大音量,跟着声嘶力竭地吼唱,兴奋时还用力地挥一下拳头!
这也经常招来一位新来的工友——祁敬旭,前来助唱。祁敬旭来自内蒙古自治区的通辽,高高的个子,却长了一张生板的长脸,即使在他笑时,他那张面孔也总令人感觉有些呆。祁敬旭也是今年刚刚参加完高考,落榜后也来到了广州,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里的打工,与心鸣却是相见如故。
卫心鸣这一个多月来瘦了,脸上出现了棱角,身上也多了一股油污的气味。但他却总觉得浑身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更像一个真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