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有见过这般的大雪了。当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大地铺上一层厚实的银白时,我忽然地有了想出门雪地上走走的冲动。
只能是在雪地上走走了。以这样的方式与雪亲近,或许是我年入不惑后,对于可以称之雪为人间天使的一种成熟后近乎理性的表现。那些儿时诸如打雪仗、堆雪人的往事,都宛若面前皑皑白雪一般空旷无声,掩埋在这一望无垠之下。但我知道,它们是纯真的,无瑕的,充满着生机的。它们现在就如同那些植被,虽土地表面的部分枯萎了,但是土壤中的根,依然鲜活,娇嫩,在这床广袤圣洁的雪被之下,时刻呼之欲出。
雪地是这样的纯白这样的松软,其实我真的不忍心抬脚踩下去,并且一路踩下去。过于完美的东西,总是让人在它的面前自惭形秽而自觉地端正自己的态度,检点自己的行为。有爱莲者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我看此时用于爱雪者,最为恰当不过。因此在雪地上行走,我是轻慢的,谨慎的,生怕弄坏或者是弄脏了某一部分。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当我十二分的小心轻移脚步,雪地上依然清晰地留下了我的印迹。
雪地仿佛是相机的底片,只须快门一咔嚓,便留下了人生的一瞬间。我忽然怀疑起人生的起点是否是这雪地,起初都一抺无痕,后来慢慢地在上面行走,就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包括人性中自私、虚伪,卑鄙的一面?只是这些东西都是以无形的形态存在,你看不见。或许,更多的人不愿看见。
当我在雪地上渐行渐远,不经意回望,满眼讶然。尽管,我行走是那样的小心,那样的虔诚,雪地之上的脚印,依然深深浅浅,弯弯曲曲。原来人生总是要不经意地时时回头,才能正视自己,才能改变自己,虽做得不是最好,但可以做得更好。有些东西是充满向往的,比如永葆初心,比如“人生若只如初见”,我觉得它们都如同我还没行走之前的雪地,那样的完美无缺,又那样的摄人心魄。当我们刚抬起脚踩上这片纯洁时,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那又能怎样?人生总是要向前行走的,你走得有多远,你留下的轨迹就像这雪地之上,终究一步一个脚印,一直逶迤于你的身后。
“咔嚓”,“咔嚓”,雪地在脚底下发出明亮急促的挤压声,像是人的梦呓,遥远而又切近,虚幻而又真实。它发出声响的频率,似乎等速我心脏或者脉搏的跳动,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更大的自己之中。存在与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上没有了明确的界线,我仿佛行走在除此之外的第三个世界中。这样的世界,只有心灵的电波与大自然的电波脉脉对冲,与所谓的物质无关。这样的物质,也包含了“形而上学”上那些让人引起诸如欲望冲动、非份之想之类思想上不可触摸的东西。
遥望灰蒙的天空,它存在于我的头顶,又不存在于我的头顶。但这雪地之上无数的雪花,是从浩渺中飘洒下来的。它们原先是有着美丽六角形的冰晶体,义无返顾飞向大地,碰撞,挤压,拥抱,接纳后再生,最终形成了波澜壮阔的大自然之美。行走于雪地之上,我忽然想捧起一把,看看它们现在的模样。看啊,它们一层又一层重叠、堆积,早已无棱无角,只为更好地成为一个更大更美的整体,不惜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现在你把它们捧在手心,还能够分辨出彼此吗。不能。无计的雪造就了雪地漫无边际的震撼,无数的渺小一样能造就天下一统的强大。
我不知道自己在雪地之上究竟已行走了多远。我只知道,人生的岁月何其短暂,如雪来,又如雪去,一个人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在雪地上走过一回,这样的次数真的不太多。等太阳出来的时候,雪地终将化为乌有,当我们再次行走时,已无法看清自己身后的那些脚印。